方京

【作者小传】

字彩林，广东番禺（今广州市番禺区）人。进士方殿元女，吴县广文教谕金 室，子祖静贵，诰封恭人。工诗书，有钟繇遗意。其父以擅诗而闻名于世。方京受到父亲很大的影响：方殿元作诗重视古诗，所以方京的诗也具有着强烈的魏晋风格，尤其包含着对人生和命运的慨叹。即便是写近体诗，也以盛唐风气为主，不似“宋元气味”。沈德潜《清诗别裁集》评其诗，曰：“恭人承家教，古诗宗汉、魏，近体宗盛唐，故所著无宋、元气味。”有《彩林集》二卷。

送孟调大侄南还

方京

相对疑梦寐，言别百愁生。

孤飞易为感，使我心魂惊。

聚散人生常，此别难为情。

尔我本一树，相期共枯荣。

尔今折枝条，芽肄何时萌。

沾润我本怀，老髦愿难行。

尔今返吴中，闭门守硁硁 [1] 。

勉哉崇令德，努力以扬名。

取法不在远，祖父有遗型。

周亲 [2] 我老矣，垂涕重丁宁。

本诗本为送别诗，但所言又不仅限于送别，也蕴含了更为广阔的寓意和哲理于其中。孟调是方京的侄子，南还是指返回吴中（苏州一带）。姑侄相见，仅是短短一段时日；不久就要言别。临别之时，方京作此诗以赠之，前六句表达不舍之情，后四句则对后生加以勉励。

首二句“相对疑梦寐，言别百愁生”。此句用杜甫《羌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之典，表达了相聚短暂，离别愁苦之情。好不容易相见了，还以为是在梦中，如今梦还未醒，却要离别，不免心生惆怅。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终于相聚，却要分别，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自然愁苦百生。“疑梦寐”形象地描绘出了相见的不易与相见时的欣喜之情。并与下句的分别构成强烈的对比，方还沉浸在相聚的欣喜之中，如今却要离别，更显离别的苦痛。自“孤飞易为感”至“老耄愿难行”，紧承首句，言离别的担忧与不舍。

第三、四句“孤飞易为感，使我心魂惊”，表达了对侄子的担忧。虽为姑侄，实似母子。侄子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在长辈看来仍然如同一个孩子，一只孤雁；他的离家远行，如同孤雁离群，怎不令人牵挂呢？

“聚散人生常，此别难为情。”从人生的无常与永恒的角度，自我安慰。无常的，是人生数十年，短短的相聚和分离；永恒的，则是生命不息的流转和相守。诗人在其《薤上露》中云：“薤上露，日出晞。朝槿花，日暮萎。微物转瞬间，人生谅如斯。彭祖帝尧民，亦复同所归。服食求神仙，仙成竟何时。守道以待终，令名庶可垂。”人生恰如露水和槿花转瞬即逝，这是古今不变的定数。而在短暂的人生当中，聚散离别本更是常有事情，然而真要离别了，却还是不免神伤。诗人虽努力地安慰自己，仍然是忍不住伤心，愈加凸显了离别的不舍之情。

“尔我本一树，相期共枯荣。尔今折枝条，芽肄何时萌。”你我本是同根生的一棵树，希望能一起经历人生的荣辱兴衰。如今你却要折条远行，不知道何时才能萌发新芽？诗人将二人的家族与亲缘关系比作一棵树，二人的生命也形成了一个共同体；而年轻的侄子孟调正是树木上的一根树枝。如今他即将远去吴中，则好似一棵大树折去了树枝。老一辈人已经是耄耋之年，不能有所作为，更忧心于家族的前途命运、子嗣的绵延，故而女诗人叹息道：新的嫩芽何时才能长出呢？“沾润我本怀，老髦愿难行。”人老了总是不免担心子嗣的问题，但我知道我的愿望短期内难以实现。“沾润”，滋润，亦以喻恩泽。唐苏鹗《苏氏演义》卷上：“旧说云：天子之德，光明如日，规轮如月，众晖如星，沾润如海。”最后八句诗，转入对侄子的谆谆教诲，勉励侄子回到吴中之后，一定要闭门谢客，专心读书。你要崇尚“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美德，争取早日博取功名。“取法不在远，祖父有遗型”，更是以祖父方殿元来勉励后辈，为其树立学习的楷模。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唠叨，已经老泪纵横了还是不免反复叮嘱，足见其对后辈的关切、担忧、期望之情。

全诗以寻常之笔将相聚时的欣喜，离别时的愁苦，对后辈独闯天涯的担忧与关切，以及对后辈的殷切希望娓娓道来。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王慧）

注　释

[1].硁（犽ē狀犵）硁：坚定固执之态。《论语·子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后世多用于贬义，形容浅陋固执之貌。

[2].周亲：至亲。《尚书·泰誓中》：“虽有周亲，不如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