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因

【作者小传】

（1741—1807） 原名张英，字净因，号淑华，后更名张因，号净因道人，江苏甘泉（旧县名，与江都县同属今扬州市江都区）人。张坚女，黄文旸妻。幼年喜好读书，知书识礼，兼善绘画。婚后家贫，但夫妻作诗唱和，志趣不减。著有《双桐馆诗钞》《绿秋书屋诗钞》《淑华集》。

春日湖上偶题

张因

湖上春光丽，风微日正和。

蝶随芳草集，柳近画楼多。

莺啭疑丝竹，花香散绮罗。

谁能摅彩笔，写出好烟波。

这是一首写景抒情诗，诗人通过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春日湖上美好的风光。

首联点题，一个“丽”字，概括了湖上春光给人的总体感受。微风拂面，水波荡漾，诗人漫步湖畔，沐浴在和煦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微风中，感到无比惬意畅适。两句总绘湖上风和日丽的美好春光，给全诗定下了一个明朗温暖的写景抒情基调。

颔联主要从视觉写眼前所见景物。画楼，表明了诗人欣赏美丽春景的观察视角。通常，人们会在风光秀丽的山间或湖边建造楼台亭阁等一些建筑，供游人登高望远，游赏烟霞，纵览湖光山色之用。这样的建筑为了与周围风景相谐调，往往会做一些较为华丽的雕饰。诗人登上画楼，倚凭栏杆，骋目远眺，湖上美景尽收眼底：蝴蝶围绕着芬芳的花草翩跹起舞，轻盈的身姿在花草丛中时而飞起时而落下，一个“随”字，将一幅蝶恋花的美丽图景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诗人的目光也追随着蝴蝶的身影在花草丛中来回穿梭。微风轻拂，嫩绿的柳树垂下细长的枝条，袅袅娜娜，随风轻摆，而画楼四周依绕的柳树尤其多，多情的杨柳点染了春天的婀娜多姿，让诗人充满对春天的喜悦，仿佛置身于画图之中。

颈联诗人充分调动了视、听、嗅觉等多种感官体验来描绘春天的美丽风景。黄鹂鸟儿婉转圆润的鸣唱声传入诗人耳中，诗人甚至怀疑这悦耳动听的声音是谁在弹奏丝竹等管弦所发出来的美妙音符。随着微风拂过，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陶醉。树上、草上鲜花遍开，色彩缤纷绚烂，好像一匹精美的绮罗一样。诗人目之所视、耳之所闻、鼻之所嗅、身之所触，全是生机盎然、风光旖旎的春之美景，她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阳春的怀抱。两个比喻，准确生动，想象奇特，不落俗套，让人耳目一新，给人美的启示和享受。

尾联诗人抒发感慨。“彩笔”让人联想到南朝江淹之典：江淹少时，曾梦人授以五色笔，从此文思大进，晚年又梦到自称郭璞的人索还其笔，其后作诗，再无佳句。诗人感慨自己才力有限，手中的笔墨难以将湖上动人的美丽风景完全描绘出来。希望有高人能用传说中江淹曾借用过的让人词藻富丽的神奇彩笔，将春日湖上秀美的风光一一表现出来。这是翻进一层的写法，再一次从侧面写出春光的无限美好是言语难以传达出来的，含悠然不尽之意，留给读者去想象。

这首诗构思巧妙，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展现了春天春意盎然的形象图景，富有艺术感染力。诗人充分调动视、听、嗅、触等多种感觉器官，绘声绘色，将春天湖上的美丽景致形象逼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诗人只是描写春日游览湖上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的景物和自己的愉悦感受，平平写出，仿佛信手拈来，不费力气，却情意无穷，耐人咀嚼，极有情味。

（王芳）

衰柳

张因

摇落无心问化工，秋山秋水怨何穷。

黄眉惨淡愁逢雨，青眼飘零泣向风。

剩得寒蝉鸣古岸，更无残月照离宫。

断魂草趁羌人管，又逐清商入远空。

这首诗全从所咏对象着笔，确切地说，咏的是秋天衰败的枯柳残枝。在古代诗词中，柳枝常常用作歌伎舞女的代称。这首诗所吟咏的，大约也是这类“冶叶倡条”中的一位。

首联化用宋玉《九辩》之语：“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点明时令，秋天草木零落，百物凋悴，柳树也随之凋残，枯败，这是自然造化的规律，对于衰老的命运，谁也无力抗拒。因此，只有怨，这怨能有多深多长多重？诗人巧妙地借用宋玉的诗句，以秋山秋水来形容衰柳的悲怨，一则，衰柳分布很广，无论登高临远，还是临流叹逝，到处都是衰柳的身影；同时，她们的悲怨，亦有如秋山秋水般厚重深沉，绵延不绝。这里“秋山秋水”从字面上给人造成重叠绵延的视觉印象，具有鲜明的形象感。

颔联承上“摇落”及“怨”而来。黄眉，本是指黄色眉毛，是古代妇女的一种化妆方式，亦可指柳树。柳树初吐叶时其叶呈鹅黄色，其形似眉，因称“黄眉”。青眼，喻青春年少，如唐张祜《喜王子载话旧》诗“相逢青眼日，相叹白头时”，王安石《次韵酬宋玘》之一“青眼坐倾新岁酒，白头追诵少年文”。同时，“青眼”亦可指柳眼，即初生的柳树嫩叶。宋李元膺《洞仙歌》词：“雪云散尽，放晓晴庭院。杨柳于人便青眼。”此二句是互文见义，写风雨交相摧残，加速了柳树的惨淡飘零，纵然哭泣哀愁，也终于事无补。同时，也喻指歌伎舞女年老色衰，身世凄凉，青眼飘零，无依无靠，饮泣含恨。

颈联暗借柳永《雨霖铃》中“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及“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句写衰柳，写离别。古人重视离别之情，往往在分手之际，折柳赠送行人，借柳条垂丝之长，萦牵离愁别绪，以示永不相忘。而到了冷落清秋时节，柳衰败了，杨柳岸只剩下曾经在柳树上啼鸣的寒蝉依旧独自在河岸边声嘶力竭地凄切鸣叫，残月此时也已隐没，再无照临离宫之景。一番凄凉惨淡景象，衰柳的愁怨，让人世间的离别也变得更加黯然销魂。

尾联用王之涣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诗，写与柳题材相关的乐曲《杨柳曲》。清商，古代五音之一，其调凄清悲凉，故称。同时，清商又指秋风。《杨柳曲》调属清商，曲声哀怨，随着秋风传入遥远的天空。此乃借乐曲以咏柳抒怀。杨柳曲的特征是愁和怨：唐崔涂《读〈庾信集〉》诗：“唯有一篇《杨柳曲》，江南江北为君愁。”孟郊《折杨柳》诗之二：“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此借羌笛吹奏出的哀怨的《杨柳曲》，抒发衰柳的愁怨令人断魂。末二句诉诸读者听觉，余音袅袅，令人回味。

这首诗句句写柳，而全篇不着一个“柳”字；句句写景，而句句含情，既是咏物，又是写人，巧妙运用拟人、联想等多种艺术手法，表现对秋日柳树零落憔悴稀疏衰落的悲叹之情。迟暮之伤，沉沦之痛，触目皆悲。如果将衰柳解读为歌伎舞女美人迟暮命运的写照，则含蓄深长，发人深省。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