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逊兰保

【作者小传】

（1824—1873） 字莲友。蒙古喀尔喀部人，故自署“喀尔喀部女史”。清宗室都察院侍郎恒恩室，国子监祭酒盛昱母。有《芸香馆遗诗》二卷。

宿大觉寺

那逊兰保

十亩松阴满寺凉，一条瀑布界山光。

峰峦青逼衣裳冷，灯火红盘栈路长。

时有微得来佛座，偶闻孤磬出僧房。

游人对坐浑无睡，明日登山礼佛忙。

记游题材在那逊兰保的诗歌创作中，占有很大比重，《宿大觉寺》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题中所写的大觉寺又称大觉禅寺，西山大觉寺，位于今北京市海淀区阳台山麓，始建于辽代，称清水院，明代重建后改为大觉寺，纳兰性德曾有《浣溪沙·大觉寺》词。那逊兰保的这首诗作以自身游踪为线索，梗概地描述所见之景观，同时简洁摹况夜宿大觉寺的感官体会，并对第二天的行踪作以规划。作者对大觉寺景色的描绘从大处着笔，着重刻画了寺中具有代表性的物象。首联视野宏阔，写寺外松林、水泉之概貌。“十亩松林”弥望满眼，广而且密，遮光蔽日，遂使满院生凉。而从最高处落下的泉水，分两路流经整个寺院，像是将院中景色隔成了不同的板块，袭用唐人徐凝“一条界破青山色”笔意，与前句铢两悉称，颇值称赏。颔联转而用细节性的画面述说夜宿的体会，到了晚间，依山而建的寺院因昼夜温差变得清冷，让人感觉身上的衣服无法抵挡住袭来的阵阵寒意。青色本较显目，但至夜却近朦胧暗碧，增孤寂幽冷之怀。“灯火红盘栈路长”以散落灯火串出栈道盘绕不尽之形，此既可谓状实见之景，亦可解作诗人念世路艰难而生愁肠百结之感，王安石有“肠胃绕钟山”之语，可为注脚。如果说诗歌的前两联将着眼点放在了对大觉寺自然之景的摹写上，从颈联开始诗人笔下则出现了寺中僧人、游人活动的身影。因夜间寒意难以入眠，听到从僧房中传来一两声敲击磬的声音，不禁让人猜想着也许是僧人在佛座前默默述说今日之思悟吧。这样寂静的夜晚，游人却完全没有睡意，面对面地坐着，想象着计划着明天要去登山、礼佛的忙碌。那逊兰保记游诗中所写景观多为北京市区或近郊之地，《宿大觉寺》一诗也是这样。诗中就诗人自身所接触自然景物的观照展开笔墨，不拘泥于一花一草的字摹句况，而是以更为大气的格局开篇，兼有细致的感官描绘；所涉及的物与人，仿佛都是淡笔勾勒而成，看似散疏，却能就夜宿僧寺的主题铺就全文，时间踪迹隐没其中，耐人寻味。

李慈铭《芸香馆遗诗》序称：“清而弥韵，丽而不佻。高格出于自然，深情托以遥旨。怀人送远之什，登山临水之吟，踵轨风骚，镕情陶谢。”虽不免有溢美之意，然其中对那逊兰保诗歌尤其是山水之作的评价不得不谓中肯。李序指出了女诗人淡远自然的艺术风格，以及善于从寻常之景、身边之人、亲历之事中开掘诗意的写作特征。就《宿大觉寺》这篇记游诗而言，主要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以行踪为线索，笔势开合大气，概括性强。就女性创作而言，笔触细腻多为其中显见特点，然而有时不免失于琐碎；那逊兰保对所写环境、景物的观察和把握则是梗概而传神的。如首联“十亩松阴满寺凉，一条瀑布界山光”，无论从诗歌全篇的构局来看，或是景物特征的刻画方面，都堪称大气包举、凝炼准确。这两句运用非常简单的文字，好像不经意白描而就，就已经把山寺的地势、格局展示出来。再如诗中选取的素材看似疏朗，却贯穿于诗人的行踪这一主线之下，似一篇游记散文一样形散神聚。诗中开篇写寺中主要景观的松林和山泉，通篇也只写了这两处，并没有涉及其他物象；接下来的笔触转向描绘晚宿山寺的感官体会，由“冷”更觉夜之“长”，两句看似没有关联的文字，亦统摄在夜宿的主题中；颈联写僧房传来断断续续的磬声，尾联则是游人无睡意时对翌日行踪的想象，这些描写同样都无不彰显着题中“宿大觉寺”的主旨。诗中每联甚至有的两句之间看似无甚大关联，实则以统一的主线串起，散淡文字之下蕴涵着一致而深远的笔法。第二，文字朴质悠然，在直白语句之中自有一番浑成意境。正如那逊兰保在《题冰雪堂诗稿》一诗中所言“不道风云月露词，纯以性灵追六义”，她的诗歌创作擅长以自然甚至直白的文字写景状物，艺术而真实地再现出对周围环境、景物的感受和体会。《宿大觉寺》这首诗中，没有典故的运用，没有辞藻的铺排，文字读来朴质。通过对描写对象突出特征的观察和把握，借想象、夸张手法，将自身的感觉经验以大气之笔触准确表达，正是“高格出自然”。

（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