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茝

【作者小传】

（1839—1874）字佩 ，又作珮 ，号纫之。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汪凤九室。清驻奥参赞汪钟霖嗣母。幼年丧父，新婚七月即守寡，遗孤又早夭。一生经历丧父、丧夫、丧子之痛，又寡居逾十六年，终不堪悲苦，三十五岁而卒。生平耽翰墨，工吟咏。“一生苦节、中更离乱，忧郁之思，悉发为辞”（男钟霖跋），故诗多凄苦之音。著有《佩秋阁遗稿》二卷。

积雨连旬，秋意萧然，握管书此

吴茝

官柳河桥烟雨深，刁骚愁绪几消沉。

怀沙空堕灵均泪，失路重悲广武吟。

遥夜魂归风铎语，虚廊人去石苔侵。

残山枨触余生恨，落叶疏林黯暮阴。

此诗题为“积雨连旬，秋意萧然，握管书此”，但并非一般的悲秋之作，而是蕴含了深沉的国愁身恨。首句描绘了两旁植着官柳的河桥上烟雨濛濛的景象，正与诗题“积雨连旬，秋意萧然”相应。这样秋雨连绵的阴沉天气，不禁使作者“刁骚愁绪几消沉”，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稀落的愁绪中。“几消沉”，形容愁绪消而又生，挥之不去，遣之又来。

那么，如此沉重的时刻萦绕着作者的是怎样之愁绪呢？这就要通过解开颔联的用典来知晓了。上句“《怀沙》空堕灵均泪”用屈原典，《怀沙》，《楚辞·九章》篇名，相传为屈原的绝命词。怀沙，指怀抱沙石自沉。或认为“沙”是古长沙的简称，为屈原被放后怀念长沙的诗。无论按哪种解释，《怀沙》都是表达屈原的爱国之情。下句“失路重悲广武吟”用阮籍典，《晋书·阮籍传》曰：“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表达了阮籍的穷途末路之悲，和对兴亡成败的思考。作者用此二典，乃为表达其所经历的战争离乱之苦。作者二十岁嫁给汪凤九，才过了七个月的甜蜜新婚生活，丈夫就不幸去世了，此时的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这是唯一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和希望。然而当她含辛茹苦抚养遗孤到二岁时，太平军陷南京，作者不得不逃离家乡。逃难途中，幼子钟彦身染疾病，不幸夭折了。可以说，这场战争不仅毁坏了作者的家园，让她背井离乡，更令她痛失爱子，摧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这对作者的打击与伤害无疑是致命的，使她一生都笼罩在沉重的阴影之下，以至于“良觌兵戈阻，余生涕泪深”（《寄怀湘雯申江》）。作者面对经年不息的兵戈，不禁涕泪纵横。在她的诗集中，控诉战乱、“独弹家国泪”（《酒醒》）的作品很多，此诗亦是如此。作者用屈原的典故，表达自己去国怀乡之情；用阮籍之典表达自己穷途末路、身陷绝境的愁苦，和对战争的不满与厌恶。此联中的“空堕”与“重悲”遣词极妙，带有双关之意。“空堕”既可看成是屈原的举动，表现了其无奈无望，同时也可解为是作者无望地流下像屈原一样的忧国之泪。“重悲”也如此，既是阮籍的动作，也可看成作者的行为。

颈联“遥夜魂归风铎语，虚廊人去石苔侵”描绘出了一幅萧然的废园秋夜图。“遥夜”，是长夜。“风铎”，悬于檐下的铃，因风而响。作者远离家园，想象着自己魂归故园，却只能听到风铃在夜深人静、秋风飕飕中发出寥落的声响，家人都已经逃难去了，庭院的虚廊上都长出了青苔。此句工于点染，抓住了“风铎语”和“石苔侵”两个细节，烘托出故园人去楼空的荒凉，个中也就暗含了作者历经战乱、怀念故园的辛酸。

尾联言“残山枨触余生恨”，秋日凋残的山川触动了作者平生的怅恨。联系到作者曾有“明月刀环梦，残山鼓角声”（《酒醒》）、“枨触余生兵燹恨，不堪重忆崦东西”（《过郡城有感》）等句，更可以证明作者的平生之恨乃指战争所带来的离乱及痛失爱子的悲苦。最后作者以“落叶疏林黯暮阴”这一景语结尾，将深重的身世之恨，融入了落叶萧萧、暮色阴沉的无边秋意里，显得韵味悠长。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