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佛绣

【作者小传】

字抱珠，江苏青浦（今上海市青浦区）人。张梁女，诸生姚惟迈室。其父张梁字大木，康熙癸丑进士，以工琴名。抱珠从父授指法，遂善鼓琴。通内典。著有《职思居诗钞》二卷。

秋日杂诗

张佛绣

秋气入我楼，西风报初寒。

郊原过微雨，景物肃以闲。

澄泓泛遥波，苍翠浮重峦。

草荒露华白，林媚枫叶丹。

海燕去不息，落木纷江干。

荣瘁有代谢，节往独无还。

自非达观人，谁能弭忧端。

女子对于环境变化的感知是很细腻的，这首诗便体现了诗人对秋日变化深刻的情感体验。诗人开篇就写“秋气入我楼”，乍读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宋玉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自是而后，“秋气”，就常常带上了伤感的颜色。可是细想一下，便又有不一般的感受。秋气本是自然地遍布于天地之间，诗人却用一“入”字，这仿佛就是说“秋气”偏偏要穿行在诗人所处的小楼，故意要给她增添点悲伤的情味。接着她又写西风报寒，或许因为久居闺中，如今登上高楼，感觉到西风拂来，突然生出一阵凉意，所以说“初寒”。这些都是她亲身感觉到的。

然后她从自己的所感，直接写到所见，在高楼上她又见到了什么呢？“郊原过微雨”，这本是极平常的画面，不过在此一经秋气的渲染，似乎格外地增添了些凉意。“景物肃以闲”，说是写景，实际也是诗人心境的自我呈现。再加上“澄泓泛遥波，苍翠浮重峦”，突然呈现出一种开阔的境界，暗示着诗人心境的变化。诗人登楼望远，看到远处澄碧的水波和苍烟翠色笼罩的山峦，眼前突然一亮。一个“泛”字和一个“浮”字是把整个的画面都写得活了，因为有了微雨，所以山间显得雾气朦胧，再隔着雾气去观望远处的景色，就显得山水都是在浮动的样子，尤其充满了韵味。

诗人的目光从远及近，又看到了因为霜气逼寒，而草色逐渐荒老，枫叶也被浸染成了丹红。这一红一白、一“荒”一“媚”的对比，也是突出了秋天的特征。语言工整朴素，于景物的描摹，技巧不俗，尤其这“林媚枫叶丹”，让人想起谢灵运的佳句“绿筿媚清涟”（《过始宁墅》）、“晓霜枫叶丹”（《晚出西射堂》）。加上天空中海燕纷纷远去，江边的落叶也不住地落下，在江畔盘桓，这些清景使得诗人眼有所见，心有所感。于是她想到“荣瘁有代谢，节往独无还”，景物的繁华衰败是循环代谢的，可是时光却是一去不还。因为这个原因，她心中满怀忧戚，独自伤心。还自嘲说“自非达观人”，其实并非是诗人心中不达观，实在是因为这衰杀的秋气，总让人能生出些凄寒的感觉来。全诗语调平和，景色秀丽开阔，即景抒情。构思上以“入我楼”起笔，中间贯穿以我见我感，以及带有自嘲意味的收尾，这首杂诗中处处都能够与作者遭遇，反复读来，穿越时空，别有一番细腻惆怅的滋味。

（敬鸿章）

春霁

张佛绣

檐声向晓初断，一半春过梦中。

花笑林梢旭日，鸠鸣屋角东风。

溪光暖漾清浅，草色晴连远空。

昼永烟消宝鸭，闲情聊寄焦桐。

这首诗，从题目看来，“春霁”是写春雨初晴，想是即景。再看末句“闲情”，又是抒情之作，这原是诗人眼见这一番雨后初晴的新景，油然生出的感慨。所谓“物之感人”便是了。既是写物，那么往往也不出所听、所见、所感，毕竟这些是人心直接所能感受到的，可以写得真切，当然也可以很好地表现自我内心的情感。

诗人将眼前所见的景致都描写了一番。“檐声”点明雨是刚停，春天里雨水较多，而且往往是夜里面悄然无息地落下，杜甫《春夜喜雨》就说它“随风潜入夜”，来得很晚，来得很安静。恰好这句诗中接着的“向晓”二字也暗示了，雨是夜中下的，直到天快亮才停下，唯独还能听见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声。“断”字也点明，雨声已经是断断续续的，早已经不下了，所以这诗的第一句，整体上便是点明了一种清景，且带着点润湿的气氛。接着诗人又写春日娇好，人往往困乏而多睡眠，一半的春日时光还勉强可以由夜晚的睡梦消度，那么另一半的白日光景呢？怕是只能够万般闲愁，百无聊赖了。与结尾处“昼永”句遥相呼应，从结构上看，诗人颇有巧思。

天亮梦醒之后，诗人又眼见了什么景致呢？接下来的四句，都是写她亲眼见到的景物了。“花笑林梢旭日，鸠鸣屋角东风。溪光暖漾清浅，草色晴连远空。”“花笑”表明花开得灿烂，并且和林梢初生的朝阳相映成趣。东风穿屋而过，伴着鸠鸟的鸣叫，已然显示出春日勃勃的生机。又因为昨夜春雨的缘故，溪水也似乎涨了几分，在曦光中微微荡漾，泛着点点的崇光，草色也在夜雨的洗润当中显得越发的青翠，一直接连到遥远的天际。

“昼永烟消宝鸭，闲情聊寄焦桐”一句，又很有滋味。当着这么好的天气，诗人却说“昼永”，似乎有点怪它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无聊，故而嫌它太长了。只好伴着宝鸭默坐，度完一日的春光。宝鸭，就是香炉，因作鸭形，故称。唐代孙鲂的《夜坐》诗“划多灰杂苍虬迹，坐久烟消宝鸭香”，就是说的香炉。焦桐代指琴，传说东汉的蔡邕，曾用烧焦的桐木造琴，后世就称琴为焦桐。唐代张祜诗《思归引》“焦桐弹罢丝自绝，漠漠暗魂愁夜月”也可作证。此句细细品来，不免让人想起李易安之“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读来有心事盈怀之感，难得的却是并不说破，深得宛转之致。那万千的闲情闲绪都寄寓琴声之中，深深浅浅，心心念念都消读者自己玩味。朴质中透出一股芳香气来，韵味绵长。

我们便因此能感受到诗人的闲情。说是闲，其实这种“闲”，总感觉带着点无奈的情味，总感觉有些思绪不晓得对谁说出，只好寄予这盎然的春意中了。全诗用六言句式，言语质朴，音韵和婉，可算是抒情的佳作。

（敬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