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历代女性诗词鉴赏辞典 - 上海辞书出版社 >
- 清
汪璀
【作者小传】
字催弟,浙江乌程(今湖州)人。诸生徐以坤室。有《修竹吾庐诗草》。
从苕返德清
汪璀
秋思入寒砧,帆飞度远林。
溪分前路合,桑密晚烟深。
白发慈闱梦,青年昧旦心。
孤城遥在望,鸟外见云岑。
按诗题中之德清,即今浙江湖州德清县,在湖州市南约五十余公里。苕,当为苕溪或苕城。苕溪为浙北著名水系,发源于天目山脉,分为东、西二支,于湖州汇入太湖。故湖州又称苕城,也有以苕溪代指湖州的,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苕溪所指即为湖州。
本诗写诗人自湖州返德清的旅途闻见及感受,属行旅题材。早在《诗经》中,像《小雅·采薇》《王风·黍离》《豳风·东山》等等,行旅题材的诗歌就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楚辞》中屈原的《九章》,内容也为羁旅行役,是屈辞中动人的篇章。而《古诗十九首》中的行旅诗,更是“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故前人在谈诗歌艺术感染力的时候,多以行旅诗为例,如钟嵘《诗品》中说到诗歌感荡心灵的种种情形,便有“楚臣去境,汉妾辞宫”之语;而严羽谓“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所举四者皆与行旅相关。行旅类诗词,多是于背井离乡之中、跋山涉水之际,思念家乡、亲友,叙写羁留客地、风霜苦旅之况味,其题材先天即具有感人之特性。
本诗所写之行旅,乃短途往返,行程是自外归家,而非抛家远游,故有别于前述诸篇的沉痛凄楚,在行旅诗中别具一格。
首联点明季节及行程路线:在深秋时节,乘船而归。“秋思”实即归思,“寒砧”一词暗示了这一消息。“寒砧”,浆制冬衣之声,即唐诗中常见的“捣衣声”。这是一个既能指名季节,又最富家庭气息的文化符号。“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沈佺期《独不见》),“关城树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李颀《送魏万之京》),“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韩翃《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闻到砧声,无人不起思家之情。“帆飞度远林”,船帆轻快,两岸的树木一行行如飞而过。其实,诗人自湖州返德清,是逆水行舟,但却能如此轻快,更能见出其雀跃急迫的归家之情。而两岸人家的砧声,无疑会进一步增强这种急切心情。那砧声犹如行进的鼓点,催促着诗人的小船,快一些,再快一些。写归家情急,一般有两种写法,可以因心急而怨车马或船只走得慢,如辛弃疾《武陵春》“鞭个马儿归去也,心急马行迟”,这是反衬着写;也可以让车马船跟着诗人一起飞,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舟遥遥以轻飏”,或者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早发白帝城》),这是正衬着写。两幅笔墨,一样心情,本诗取正面笔法,意味比李白那首诗似更进一层。盖李白乘舟是顺流而下,舟轻船快合理合情,而本诗逆流而行,舟轻船快违理而合情,则更能突出人的情感强度。
颔联写沿途景致。苕溪沿途支流众多,溪流忽分忽合,曲曲折折,且“溪多滩碛”(《咸淳临安志》),故有此“溪分前路合”的现象。苕溪这一特点与上联的“帆飞度远林”,不免又会呈现出矛盾,在如此曲折不定的河道里,能达到如飞的船速么?显然,这不是“帆飞”,而是诗人归家的心在飞。因此,这个看似不合理的矛盾,思量起来,却是如此之合情。“桑密晚烟深”,行至傍晚,桑树林深处,两岸人家的炊烟已袅袅升起。桑林,是江南水乡特有情景,炊烟的升起,无疑再一次勾起了诗人的归思。
后两联仍扣住行程来写,但在纪行中结合抒情,艺术构思及笔法皆极巧妙。“白发慈闱梦”,家中老母的慈颜入梦;“青年昧旦心”,破晓仍思念不止。“昧旦”,破晓之意。这两句在行程上与颔联衔接,是写夜晚旅次休息,故有是梦。而梦中如此情景,正是诗人思念情殷所致。这一句将行旅过程不动声色地融合于抒情之中,用笔减半,而意味倍增。
尾联收束。“孤城遥在望”,此孤城,可看成是此行之目的地德清,也可看成是途中所经之城,无论何者,随着行程的前进,家乡总是越来越近了;诗人在遥望前方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孤城,还有在云山之际飞翔的鸟儿。诗以“鸟外见云岑”收束,实取“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之意,再一次强调了归家的殷切心情。
回家总是欣喜而又急迫的,作为行旅诗,如何以行旅过程为脉络,串联起沿途景物,既交待清楚起、止时间,闻见经历,又要把急迫而喜悦的归家之情表现出来,实在是对作家才华的莫大考验。本诗的线索脉络是行程,而其中心是思归,或隐或显,明里暗里,处处以思归之情为核心,以区区四十字,几乎能达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艺术效果,不能不令人由衷感佩。
(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