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丝

【作者小传】

字瑟蝉，山西灵石人。适梁溪秦氏。工诗，为陈文述女弟子。善画人物。有《瘦云馆诗稿》。

半野堂怀古

辛丝

虞山苍翠暮云中，一代声华惜此翁。

家国沧桑奈何帝，文章细碎可怜虫。

功名庾信空多感，《诗品》钟嵘亦未公。

儿女英雄要遭际，蛾眉可惜柳河东。

半野堂，江苏常熟虞山钱谦益书斋，柳如是初次到虞山拜会钱谦益之所。这首诗借“半野堂怀古”对钱谦益表示悼念和叹惋。

首联点出半野堂所处位置及周围环境。虞山林木苍翠，暮云环绕，营造出一种肃穆沉郁的怀古气氛。“一代声华惜此翁”，将人物与环境关联起来，“一代声华”四字，立片言以据要，肯定了钱谦益雄踞一代文坛曾享有的崇高声誉。钱谦益开创了有清一代的诗风、文风，被称为“诗人之冠冕”“当代文章伯”，号江左三大家之一；又因为他曾经参与东林党人反对魏忠贤阉党的活动，还被视为士林领袖之一，颇具影响。一个“惜”字，表达诗人对钱谦益的情感态度，如果不看下文，似乎只是“钱翁作古”一般性地表示惋惜，但从下文来看，这个“惜”字显然更多的是蕴含了诗人对此翁“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叹惋。

钱谦益是个思想和性格都比较复杂的人物。在明清易代之际，他因热衷功名而屡次陷入政治漩涡，留下谄事阉党、降清失节的污名，在降清后又从事反清活动，力图在传统道德观上重建自己的人生价值。他的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既给自己造成心理上的苦涩，也为明朝遗民所指斥，还为清帝所憎厌。“家国沧桑奈何帝”，直击要害，在故国沦丧之际士人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而这一选择，往往最能体现一个人气节操守的高下。清兵大举南下，无数抗清将士喋血国门之际，身为弘光朝礼部尚书的钱谦益却“靦颜迎降”，还当上了清廷的秘书院学。士诗人揭示了钱谦益进退失据的尴尬处境，并对他作出这样不应该的抉择深表惋惜。传统文人向来注重道德品质，视道德为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如果一个人道德上有重大缺陷，即使文章写得再出色，成就再大，也无法抵消其在道德上的亏欠，因为相比道德，文章不过是所谓“雕虫小技”而已。辛丝对钱谦益的评价代表了绝大多数传统文人的观念。降清失节的钱谦益在世人，尤其是传统文人眼里，就成了一个毫无气节、苟且偷生的“可怜虫”。颔联二句将钱谦益置于家国沧桑的历史剧变中去考察，他降清失节的表现与儒家所要求的舍生取义的“大丈夫”形象相去甚远。此二句既可视作诗人对钱氏的主观评价，也可看作诗人“代拟”钱氏心理，揭示其气节卑下，既让世人鄙夷，也使他自己终身蒙羞受辱、愧悔莫及。

颈联承前“细碎”二字，具体评析钱谦益在文学著述上的成就。庾信初仕南朝梁，出使西魏，被留不放还，后仕北周，虽身居高位，然怀念南朝，诗文中常有乡土之思。钱谦益与庾信相似，降清后，诗文创作中亦多故国之思、黍离之悲。诗人认为他创作中流露的这种对前朝的怀念不过是空发感慨，在其降清失节的事实面前，这些沉吟感慨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南朝钟嵘著《诗品》按优劣次第以三品评诗，后代文人对其品评多有诟病。钱氏也选编了《列朝诗集》，并著有《列朝诗集小传》，为明朝诗人作传，对他们的诗歌得失工拙优劣进行评价论述。平心而论，该书评述中肯，颇具卓见，是一部重要的古代文学批评著作。但乾隆时该书因语涉诽谤而被列为禁书。辛丝以儒家正统眼光，认为钱谦益跟钟嵘一样，对前朝诗人的品评有失公允。其实，很有“因人废文”之意。总之，诗人对钱谦益文章著述上取得的成就作出过低的评价无疑在强化一个意识，即一个人一旦道德上出现了致命污点，那么，他无论从其他方面怎样进行补救都是徒劳的。

尾联扬柳抑钱，再次通过对比，抒发对钱谦益的叹惋之情。柳河东，即柳如是，号河东君，为晚明名妓，容色俏丽，工诗词、能书画。柳如是在经历了一段坎坷生活后，于崇祯十三年十一月访钱谦益于半野堂。钱、柳地位、年龄大相悬殊，他们不顾世俗偏见，大胆结合，传为文坛佳话。“儿女英雄要遭际”，钱、柳二人中，既然钱谦益称不上英雄，“英雄”所指就是柳如是了。柳如是在明亡之际，积极参与抗清活动，清兵进逼南京时，欲与钱谦益投湖自尽，以身殉国，无奈被钱谦益阻挠。她屡次劝钱谦益“隐居世外，不事清廷”，但热衷功名的钱不听其劝阻，以致身陷囹圄，还是柳如是冒死相救。柳如是堪称女中豪杰，作为这样一个“奇女子”，却嫁给了钱谦益这样一个“可怜虫”，令人深感惋惜。诗人对柳如是的人品气节的赞赏，正反衬对钱翁失节蒙羞的遗憾。

全诗寄慨深沉，对怀悼对象钱翁以贬抑为主，而以叹惋的心情出之。通过怀古警醒世人，在对待有关人生品节荣辱的问题时必须慎重。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