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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寒篁
【作者小传】
字青湘,江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布衣袁玉屏女。玉屏无子而早丧偶,青湘守贞侍父,以孝行著。境遇苦厄,而性情孤洁。著有《绿窗小草》。
踏莎行
袁寒篁
寂寞寒窗,闭门静掩。春光也到青苔院。惜春又恐为春愁,垂帘不与春相见。 贫典琴书,病疏笔砚。梦魂空逐飞花片。恨无六翮可摩云,翻教不及秋鸿伴。
这首《踏莎行》是一篇惜春之作,词人从自己的生活和感觉着眼,抒写惜春之情、落寞情怀,既见出她窘迫的生活,也反映出她孤寂的性情。
上阕写情中之景。春光明媚之际,庭院却悄然无声,人迹鲜有,让人并不能感受到春的温暖。词作开篇三句,句句写静,“寒窗”本已反映出生活的艰苦,又以“寂寞”修饰,就在艰苦中又突出了孤单、清冷的感觉;“闭门静掩”突出的是悄无人声的沉寂,无一点儿声息;院落之青苔更见出长时间人迹罕至,主人公生活之孤寂无以复加。同时,“春光也到青苔院”别有意味,一个“也”字,不仅写出春光的温暖洒向这个鲜有人至的穷苦人家,也反映出生活的窘困并不能啄蚀词人敏感多情的丰富内心世界,为下面惜春之情伏笔。惜春与春愁总是如影相随,惜春之情愈深,春愁便会愈浓,担心春愁而以“垂帘不与春相见”的极端方式加以逃避,应该说是“空前绝后”,独此一人,这种强烈的惜春之情令人震撼。
下阕进一步抒写惜春之情。贫病交加的生活丝毫也不能阻碍词人对春的怜爱,生活虽然已艰苦到典当度日,身体虚弱到不能拿起纸笔,但梦魂仍追逐着春花,希望跟上春花的脚步,常与春伴。这样的惜春之情比起常人的惜春显得更可贵,更真切。然而一“空”字,令词人不得不回到现实。无法一了心愿的词人转而羡慕秋鸿,因为鸿雁有六翮,可以追逐飞花。追着春花,就是跟着春的脚步,无论天涯海角,总与春伴,就不再有春愁,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所以贯一个“恨”字,将这种惜春浓情推向极致。结尾这两句在写法上是对前人的学习与继承,唐代李益《江南曲》曰:“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宋人张先《一丛花令》词末句云:“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此法被称为无理而妙,所谓“无理”是指违反一般的生活情况以及思想逻辑;所谓“妙”,则是指其通过这种看似无理的描写,反而更深刻地表现了人的情感。在文学中,无理和有情常常成为一对立统一的矛盾。袁寒篁的这一结句正是用这种写法表现极细微而深刻的心思,揭示词人对春的珍惜、热爱,对美好事物的追求。结合词人的生活境遇,我们也可以更深地理解为词人因女儿身而被生活所困,反不及大雁自由,无限怅恨之情流注笔端,耐人寻味。
(张代会)
画屏秋色
袁寒篁
悼白海棠
绿纱窗侧,有一枝、玉润珠圆标格。素质娟娟,冰姿嫋嫋,天然国色。拟折供银瓶,又嘱付双鬟休摘。露湿粉,光欲滴。好从他雅淡,随地清妍,伴我临书刺绣,两情脉脉。 堪惜。西风狼藉,向苍苔,紫藓堆白。试问花魂,断肠遗恨,何时消得。惟有谢纷华蟾光,照处偏添皙。梦去雪衣还识。休道易凋零,如伊皎洁,离尘捐垢,深人思忆。
《画屏秋色·悼白海棠》是一首咏物词。咏物之作重在状物能传神,既不能离开所咏之物只述己意,也不能粘滞于所咏之物,更要将描摹物态与抒情恰切地结合,这就需要词人在咏物时做到不即不离,形神兼备。此词就比较好地将赋物与写情相结合。词作上阕重在描摹,词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描写白海棠质地、形态、色彩,突出其质素——玉润冰清珠圆;其姿柔——娟娟、嫋嫋;其色淡——似玉如冰、光洁淡雅,自然本色。由喜爱而“拟折”,因珍惜而又“休摘”,这一看似矛盾,前后不一的心理,既生动表现出词人因爱而惜的心理发展过程,也体现出情感的发展和深入。紧接着以露水湿花,衬托花愈加姣美。因喜爱、珍惜进而相伴不离,真爱之情再进一层,最终明确其“雅淡”“清妍”的本质,由形而神,形神自然相融。最后一句“两情默默”,用拟人化手法,将花人格化、个性化,似乎花也读懂了词人对自己的怜爱,与词人心灵相通,不需言语,已经获得了情感上的交流与默契。人与自然两相观照、两相欢娱,人从自然中有所会心,达到“物我交融”的境界,为下阕“我”之品格如花的自喻伏笔。
下阕以“堪惜”领起,直抒胸臆。此一“惜”,不能仅理解为“可惜”,应该更多的是“怜爱”。西风摧残而花落,词人描写花落“苍苔”“紫藓”,其用意是用它们色之深与海棠之“白”形成对比,突出虽落犹“白”,其质不因境遇的改变而改变,为下面“问花”铺垫。问“花魂”遗恨何时消得,答曰:繁华落尽,其神犹在。“蟾光”依然赏识它,于是花之凋零何可惧?其高格远弃尘垢,“皎洁”如同素洁之月!至此,白海棠之“神”俱出,“休道”一词,斩钉截铁,词人的赞美之情酣畅淋漓。结合词人的身世遭际,我们能感受到女词人是借花喻己,以白海棠寄托自己对境遇、品格的认识。对白海棠的赞美,正是对自己品格高洁追求的肯定,生活越艰难才愈见品格之高。该词题目在《全清词》中又为《惜白秋海棠》,其实《悼白海棠》更确切,因为“悼”的感情比“惜”的感情深得多,因“爱”之深才会“悼”,要悼念就会去探寻这种“爱”的深层原因。词作结句明确“深人思忆”,正是将伤痛与哀怨升华,歌颂与赞美成为该词的主要情感取向。“向苍苔,紫藓堆白”至“照处偏添皙”三句,一本作“向苔阶,藓砌堆积。试问花魂,断肠遗恨,何时消得。寂寂对空庭蟾光,逗处偏余白”。有数字不同,但“苍苔紫藓”显见亦是精心结撰之句,非草草之异文可比。而“惟有谢纷华蟾光”,人、物双写,似亦比“寂寂对空庭蟾光”之仅写人之寂寞更有意蕴。
(张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