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之兰

【作者小传】

清乾隆时人。字畹芬，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丹徒区）人。鲍皋长女，鲍之钟妹，太学生何澧妻。年十四，中秋之夜，与兄之钟坐月下，皓月当空，与兄对诗，脱口而出：“若非今夜月，虚度一年秋。”为时传诵。有《起云阁诗钞》。

登木末楼有作

鲍之兰

狠石千年指旧名，孙刘霸业若何成。

平原牧马秋游猎，古木惊风夜整兵。

天际帆樯沙屿迥，云中台殿暮烟轻。

微生有幸恣游览，木末楼高坐晚晴。

“木末”语出屈原《九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木末楼位于今江苏镇江北固山，清康熙间诗人李元直曾作《登北固山木末楼寻高南阜题壁》，三国时“甘露寺刘备招亲”的故事就发生在北固山，这里到处积淀着厚重的历史感。

但凡登临历史遗址，文人骚客总不免缅怀历史，联想当下，感慨物是人非之凄凉，繁华不在之哀伤。此诗也如此。诗人登临木末楼，看着曾“记录”历史的旧址，不免心怀感喟。首联以“狠石”领起，狠石即“很石”，苏轼《甘露寺》诗序中道“寺有石如羊，相传谓之狠石。云诸葛孔明坐其上与孙仲谋论曹公也。”狠石犹在，如一处坐标，指示着孙刘的霸业。由此引领诗人之遐思，溯着历史之河，穿梭到三国争霸之时，那个兵马倥偬之时代，秋风猎猎，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战马奔腾，掀起一片风尘，豪杰为夺霸业，整饬军队，造成惊天动地之势，仿佛连参天古木都要被撼动了。此句下笔豪迈，不输男子之风。由眼前之景“狠石千年指旧名”，进而联想历史，虚写孙刘霸业之盛况，颔联之描写，与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虚境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随即，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实处之景色，木末楼上远眺，万种风景，尽收眼底：帆樯沙屿，云朵暮烟，如同电影镜头进一步推开，视野随之扩大，豪放之气变得婉约。只见舟楫渐行渐远，仿佛沙岛也跟着行进，愈来愈远，而天的这边，云霞蒸蔚，暮色四合，云中楼台也若隐若现。此两句中，天地结合，远近交错，浓淡相宜，怎一幅巧夺天工的天际沙屿暮色图了得！

尾联如总结，面对着此情此景，感受着历史与现实的碰撞，诗人不禁感叹“微生有幸恣游览”，能有如此之胜景让我恣意赏玩，真是此生有幸啊！坐在木末楼上，当透过狠石传递的幽幽古韵渐行渐远，心底的感慨渐渐消散，恍若白居易听琵琶女弹奏，“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旧事随流水，此刻只剩一颗平常心，坐看晚晴，夕阳泻下，云卷云舒。

读女性诗人的诗，总以为她们的诗境里只有春闺闲愁之情，美人迟暮之叹，而鲍之兰的这首诗，却为我们打开了历史的窗口，从冰冷的古迹中触摸到血气方刚、残留余温的历史，它往往牵系着我们的脉搏，感受那一段风起云涌的激烈。但诗人也知分寸，虽感慨无限，依然懂得从中脱身，如王国维所言：“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女诗人的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让整首诗也呈现一唱三叹之意境。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