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嫈

【作者小传】

（1781—1842） 字雅安，安徽歙县人。名士汪锡维长女，程调鼎继室。作诗尚冲和淡雅，《名媛诗话》称其“学力宏深，词旨简远。且能阐发经史微奥。集中多知人论世经济之言，洵为一代女宗”。著有《雅安书屋诗集》四卷、《文集》二卷。

舟中晚眺

汪嫈

四围烟景接苍溟，山外高楼寺外亭。

远岸影迷千树绿，深林光闪一灯青。

舟因送客难长系，云解留人故暂停。

几辈天涯怨摇落，邻船夜话静中听。

这首诗写诗人客居舟中，傍晚时分骋目远眺，描绘所见之景，抒写羁旅漂泊之情。

诗一开头就展现了舟中晚眺的典型景物：暮色降临，小船四围云烟缭绕，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苍茫云水。耸立在山外边的高楼还隐约可见，古寺外一个两个亭子点缀在山间。高楼是人群聚集比较繁华的所在，而寺外亭边，则是人迹罕至之所，高楼渐渐隐去，沿岸山间寺庙以及寺外的凉亭隐约可见。首联为全诗营造了一种空旷寂寥的气氛。

颔联继续写舟中晚眺所见之景，由于时至黄昏，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远处岸边郁郁葱葱的万千大树都笼罩于夜幕之下，树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片，已经分辨不清。而深幽的林子里却有一盏灯在夜晚闪烁着青荧的光亮，虽然微弱，却分外醒目。人在旅途，前途未卜，傍晚时分，诗人在小船上远眺，所见景物，让人对前路感到几分迷茫，而深林中那一点微弱的灯光似乎给人带来一点宽慰，但毕竟与远行的旅人没有多大关联，只增添了环境的冷寂凄清之感。

颈联诗人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视点回到自己所在的小船，描绘了一幅舟中送别难分难舍的感人场景。小船此时被系在岸边，诗人已经进入船中，将要解缆远行；来相送的朋友站在岸边，还在诚恳挽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欢快的聚会，也有曲终场散的时候。天色已晚，诗人不能羁留来送的朋友，因而要赶紧离开。而朋友还在苦苦挽留。天空那一缕飘浮的云朵似乎也懂得朋友的心意而暂时停下了脚步，帮助朋友挽留自己。一个着急要走，一个诚恳挽留。“舟因送客难长系”，这一“难”字，显示诗人希望与朋友欢聚的时刻能尽量延长的主观愿望与天色已晚、兰舟催发的现实之间形成冲突，诗人依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之情溢于言表。天空徘徊不前的浮云，让诗人感到几分慰藉，侧面写出了朋友的真挚情意给羁旅远行的诗人以温暖和慰藉。

尾联诗人抒发羁旅的孤寂和惆怅。朋友终于离去，诗人所乘小船行驶在浩渺的烟波中。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君看一时人，几辈先腾驰。”几辈，表多数。“几辈天涯怨摇落”，诗人联想到天下有多少人跟自己一样，由于种种原因，经历了天涯漂泊。诗人意识到自己的经历具有普遍性，有那么多人在诗文中抒发了跟她一样的羁旅情怀。诗人并不是孤独的个体，而是浪迹天涯的游子群中的一员。诗人试图通过将个体置于群体之中的这一思维方式来劝解宽慰自己，平息心中的忧怨。末句“邻船夜话静中听”承上句而来，在这寂静的黑夜，还在这茫茫大江行驶的邻船，应该也有着跟自己相似的遭遇吧。“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驱使诗人主动让自己的小船靠近邻船，并竖起耳朵，静静聆听邻船人的谈话声。至于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诗至此戛然而止，将这带有普遍性的天涯漂泊的况味留给读者去咀嚼，品味。

此诗以“舟中”作为视点，诗人骋目远眺，眼中的景物都深深烙刻着诗人主体情绪的印痕：苍茫、迷离、惆怅、忧伤、哀怨，同时，林中青灯闪烁的一点光亮，天空暂作停留的云朵，邻船夜中的谈话，又给全诗增加了一点温暖的色调，让诗人感到一丝慰藉。这首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景中寓情，情中含景，情景交融。结句尤为境界深远：诗人将自己个体的命运纳入天涯漂泊的游子系列之中，从而冲淡了自己羁旅无依的悲怨之情，体现了儒家美学传统中“哀而不伤”的中和之美，使诗作显得含蓄蕴藉，余韵悠长。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