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诒蘩

【作者小传】

（1816—1872） 字茹馨，湖南湘潭人。永绥训导周系蔚女，戏曲家张声玠妻。幼时与从姊周诒端就学于婶母王慈云（一说周诒端为其姊，王慈云为其母），她们的作品后合刻为《慈云诗钞》。一生“其遇最屯”，张声玠早逝，家产被族人夺，返乡依母家度日。晚年又遭疾病，生活较为悲苦。故所作文字多抑郁凄楚。著有《静一斋诗草》《静一斋诗余》。

祝英台近

周诒蘩

秋烟

飏西风，萦暮日，秋意冷城郭。极目腾腾，直上与云约。莫教缕缕分开，濛濛如雾，恐飞去、天涯难托。 散还著。近水无数人家，黄粱晚炊作。乡梦依稀，欲附虑轻弱。只怜无住无黏，寥空飘举，不受一丝缠缚。

慢词体式在周诒蘩的诗词创作中占据的比重较大，而又以描写春秋感怀题材为多，《祝英台近·秋烟》可视为较能体现女词人创作风貌的一首词作。词中选取秋烟为描写对象，从形态、动向诸方面极力描绘，在时令景色中寄寓着深沉的乡愁情思。词的上阕首句以极具画面感的语句，着力刻画秋烟的形与态。在瑟瑟秋风中飞扬摆动，在黯沉日光中环绕萦回，这种景况仿佛加重了冷冷的秋意，整个城郭都被笼罩在这种氛围之下。“飏”，《说文解字》释曰“风所飞扬也”，风中飘荡、萦绕暮色等特征都无不与题中的“秋烟”形态相符。“秋意冷城郭”句把视野拓至所处环境，以一个“冷”字冲破习见的对客观自然之景的描摹手法，将客观之景和抒情主题融合。在细致描画秋烟之形态后，词人接下来继续密密铺写秋烟在日暮秋风中的动向。远远望去，秋烟腾空而起，似与秋云相约相守，“直上”之态，亦可见相约之坚、相守之迫。怎奈秋风吹却，纵词人不愿秋烟被破而为缕，却只能无奈看它散去，终至濛濛不见。“腾腾”“缕缕”“濛濛”这三组词摹写秋烟在风中越来越弱、最后消失的动向。秋烟散去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图景变幻，更是让词人觉得寄寓在秋烟中的无尽情思终难托付。

上阕词人主要写自然之景，通过精心的炼字、密实的铺叙，把自身对秋烟的种种感受细腻表述出来，独具匠心。下阕写秋烟的另一种形态——近水人家的炊烟。腾空散去的秋烟好像还在飘荡着，细辨之下，原为水边人家的向晚炊烟。见到家家晚炊，难免产生离乡别家的轻愁。讲到秋季日暮的思乡情结，古典诗词中有很多名作，元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之句传诵久远。女词人则采用更为含蓄内敛的方式表达对家乡的思念，而非直抒胸臆。她笔下的乡愁是“依稀”传递的淡淡情绪，而非不堪重负，以致令人欲“断肠”。可即使是这样轻微的愁绪，也唯恐轻弱的炊烟无法承载，更无从排解。末句与上阕结句中“恐飞去”相呼应。炊烟袅袅，不为什么停留，也无牵绊，不禁让人更为怜惜。在寂寥秋空中飘来飘去的秋烟，似乎不受尘世的一丝束缚，女词家牵于尘事，乡思难解，怎及秋烟随风去来，寂寥而洒脱。以“只怜”二字领起，令读者不免联想到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名作《武陵春》中“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之句，手法微妙，意味深远。

周诒蘩词作风格被称“轻灵空静”，《祝英台近·秋烟》这首作品于此之外更见出几分精致。词中最为突出的艺术特点体现于笔法之细腻与极尽铺陈。题中点明描写对象为“秋烟”，上阕以秋风暮色中烟的形体、动态开篇：西风中“飏”、暮色中“萦”，进行较为总体的描绘，接下来用三组叠字：“腾腾”“缕缕”“濛濛”，描绘出“秋烟”的形态、动向：随风飘扬的烟始则腾起，后被吹散，终于迷蒙地在远处消失，这一系列的细致笔触无不见出女词人炼字造境的独具匠心。下阕紧承上阕结句“飞去”而来，“散还著”的轻烟，正是家家晚炊之时的景色，由此见景生情，点出缠绕心怀的异乡思归之念。虽情思直露，但仍紧扣主题，文字间不离“秋烟”二字。词末“只怜”三句写烟的动态，“不受一丝缠缚”则传递出词人心中的愿望。全词紧紧围绕题中所言“秋烟”展开细密的铺写，在“西风”“暮日”“秋意”的情景中，从真实所见烟本身的形态到想象中天涯飞去、不受束缚的情状，穷形尽相地写出描写对象的各个方面，真可谓穷形尽相。其次，与写物的密实相应，词中抒情婉曲回环，缠绵无尽。无论是从上片所出现的“秋意冷”，还是“缕缕”“濛濛”叠字连用；抑或下阕中“乡梦依稀”“轻弱”“廖空”等语词，都是离乡思归心境的外化，蕴涵着词人深挚的情怀。尤其是末句“只怜无住无黏，廖空飘举，不受一丝缠缚”，抒情主体与描写对象已不分彼此，融汇一体。

（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