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素心

【作者小传】

字虚白，号若耶女史，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知州潘汝炯女，詹事汪润之室。从夫宦游闽、滇，舟舆往来五万里，所经城郭、江山、风俗，皆见之于诗。父任广昌时，使管会计，虽牙筹纵横，不废吟咏。其夫下世后，侨寓都门，亲课诸子，登第者四人。有《不栉吟》三卷、《不栉吟续刻》一卷、《虚白斋诗集》。

咏古

潘素心

一曲琴声两意投，当垆贳酒不知愁。

相如空有《长门赋》，却使文君叹《白头》。

很多年以后，当那个曾鼓绿绮作《凤求凰》的男子携着另一位女子归来的时候，她是否还能记起那曲中的誓言？“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自古才子佳人的故事，总能引起后代骚客词人的无尽感怀。如曹子建与甄宓，如陆游与唐婉，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古来皆咏。《闺秀诗话》卷一载：“‘如何卖得《长门赋》，便欲求凰向茂陵’。王玮庆题《白头吟》诗也。潘素心女史亦有‘相如空有《长门赋》，却使文君叹《白头》’之句，意颇翻新。”说的便是潘素心这首《咏古》七绝对长卿和文君故事的感喟。

“一曲琴声两意投，当垆贳酒不知愁”，“琴声”即为司马相如鼓琴取悦文君，作《凤求凰》之琴曲。深闺独坐，琴声渐起，文君凝神而听：“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风帘后面，鬓影钗光，容颜旖旎，她怦然心动，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诗人开篇道“一曲琴声，两意相投”，即指相如抚琴，文君夜奔之美谈。后句“当垆贳酒不知愁”源自“卓女当垆”之典，《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载：“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两人私奔至成都，相如家徒四壁，文君抛下千金之身，与相如一起到临邛的街市上当垆卖酒，相如也不顾文人的架子，和伙计们一起洗碗洗碟，清贫之中自有乐趣。自此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佳话也流传开来。杜甫寓居成都，曾作《琴台》咏之：“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而诗人意不在褒扬二人的爱情，随后一句“相如空有《长门赋》，却使文君叹《白头》”表明心迹。《长门赋》为相如所作，其序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纵是这般，诗人一个“空”字，表达自己的想法，相如以《长门赋》使陈皇后复得宠幸，而自己最终却未给文君长久的爱，“叹”字双关，既是文君《白头吟》之哀叹，也含诗人之叹。关于《白头吟》，《西京杂记》卷三载：“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当相如名气渐大，眠花宿柳开始成为寻常日子中的寻常风景，那个曾经心心念念所求来的“凰”，开始光彩淡化，沦为背景。到某天，他要纳妾之时，那个曾与他私奔的女子，亦表现出决绝和大气，其《诀别书》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四个排比追拟彼此将断绝的恩情，又在《白头吟》中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比起相如的吞吞吐吐，文君更为明确直白。

潘素心的这首七绝咏古，就有着卓文君《白头吟》那般的明白，简单的二十八字，将相如文君的故事涵盖其中，同时也蕴含诗人的见地，“空”和“叹”两字如此诗的眼睛，流露出诗人的情怀。曾经文君闻琴知意，私奔至成都，闹市当垆；而相如满腹才情，鼓琴悦人，涤器街头，也依然坦荡荡。这样一对佳人才子在大汉王朝鼎革肇新之时，上演着出人意表的浪漫。可叹的是，最终他们也逃不过“相决绝”的命运。

人说天下男儿皆薄幸，不知素心写此诗，是否也是感怀如此。虽时光流转，流传的爱情早已不可触摸，但并不影响后来一代又一代人歌咏之，表演之。素心正以简单之语道出人们共同的心声，如那曲古老的誓言，“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期待着一场完满的浪漫，不离不弃。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