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琬怀

【作者小传】

字蕴如，号撰芳。江苏阳湖（今常州市武进区）人。刘汝器女，编修嗣绾妹，典史虞朗峰室。父汝器与母虞友兰皆能诗。与兄嗣绾幼承庭训，“昔年家园中红药数十丛，台榭参差，栏干曲折，与诸昆仲及同堂姊妹常聚集其间，分题咏咏”（《补栏词自序》）。著有《补栏词》《问月楼草》。

蝶恋花

刘琬怀

烹茶

满汲新泉分碧荈。一径松声，杂得旗枪战。几缕青烟吹不断，游丝共袅闲庭院。 日正长时消午倦。清入诗肠，好句都成串。水厄何须遭客怨，春风小试平台畔。

这是一首关于烹茶的词，描写了闺阁生活的情致，展现了作者闲适乐观的心境。

上阕主要写烹茶的过程，起句之“荈”本指晚采的老茶，《尔雅·释木下》“槚，苦荼。”晋郭璞注：“今呼早采者为茶。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诗文中亦可泛指茶叶，宋王安石有《答冲卿》诗：“破瓜青玉美，浮荈白云香。”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四》：“老儒故善治生，冬不裘，夏不 ，食不肴，饮不荈。”“一径松声，杂得旗枪战”，形容烹茶时的声音。古人写烹茶声多爱比作松风，如苏轼的名诗《汲江煎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听觉写完，再写视觉，“旗枪战”是形容茶沸腾时的形状，如宋王质《蓦山溪·咏茶》：“因何嫩茁，舞动小旗枪。梅花后，杏花前，色味香三绝。”“几缕”二句描绘茶烟上升，与庭院里的游丝飞絮一起飘动的美妙情景。作者在这里化用了汤显祖《牡丹亭·游园》中的曲词《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宋词中多化用唐人诗句，明清两代词作中，则会化用一些戏曲文学中的句子，此首词即是显例。

下阕则从烹茶写到作者自己，表现了品茶给自己生活带来的益处。一是消除困倦，“日正长时消午倦”；二是可以增加填词作诗的灵感情思，“清入诗肠，好句都成串”。“成串”是这首词中写得最精彩的一句，虽用语平淡，却极轻灵而有韵味，点染于上下句的典雅词汇中尤为出彩。南朝谢朓尝言“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礼记·乐记》中又把美好的声音比作“累累乎端如贯珠”，琬怀“成串”一句化用古意而语言更显豁爽利。“水厄何须遭客怨”之“水厄”，原指不习惯饮茶，后指嗜茶。《太平御览》卷八六七引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晋司徒长史王濛好饮茶，人至辄命饮之，士大夫皆患之。每欲往侯，必云：‘今日有水厄。’”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三：“（刘缟）专习茗饮，彭城王谓缟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宋黄庭坚有《答黄冕仲索煎双井并简扬休》诗：“不嫌水厄幸来辱，寒泉汤鼎听松风。”作者言自己嗜茶，不必在意“客怨”，写出一份洒脱和超然。“春风小试平台畔”之“小试”，古人多用以形容受春风轻拂，花树初开之情形，如宋杨无咎《望海潮·上梁帅生辰》：“欢蔼十州，香飘万井，春容小试梅梢。”又如宋周邦彦的名作《瑞龙吟》有云：“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其中“试花”一词即“小试”之意，表达了初春时节自然风物节候的细腻轻柔之美，也映衬了作者闲适惬意的心境。

（韩立平）

金缕曲

刘琬怀

春日感作

梦影双丸逐。渐消磨、辋川烟水，平泉花木。龙脑一炉茶七碗，悔不襟期偏俗。分领略、人间清福。谩问禁烟明日事，且懵腾、闲展离骚读。山鬼笑，湘君哭。 也知生世原空谷。太匆匆、隙尘过马，隍阴覆鹿。我是个中参透惯，冷眼花前银烛。独倚遍、碧栏干曲。满径云停门自掩，种琅玕、几树森森玉。听春雨，长新绿。

这是一首描写春日情绪的词作。

“梦影双丸”之“双丸”指日月，语出元朱德润《题陈直卿一碧万顷》诗：“日月双丸吐，江山万古愁。”“辋川”“平泉”是历史上著名的两处景点。辋川即辋谷水，在陕西省蓝田县南，源出秦岭北麓，诸水会合如车辋环凑，北流入灞水。唐诗人王维曾置别业于此。《新唐书·文艺传》：“别墅在辋川，地奇胜，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沜、辛夷坞，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为乐。”平泉指李德裕平泉庄，李有《平泉山居草木记》。诗人白居易曾居于此，白居易《醉游平泉》：“洛客最闲唯有我，一年四度到平泉。”此处则泛指作者生活环境之优雅宁静。“谩问禁烟明日事”，“禁烟”指寒食，宋王禹偁《寒食》诗：“郊原晓绿初经雨，巷陌春阴乍禁烟。”因寒食与清明临近，故易引出感伤情绪，作者言“谩问”，欲自排遣也。排遣有何法？“懵腾”谓蒙眬沉醉，南唐冯延巳《金错刀》词：“只销几觉懵腾睡，身外功名任有无。”作者此句化用《世说新语》：“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琬怀身为女子，自不宜言“痛饮”，遂改为“懵腾”，然犹可见琬怀心中有丈夫气，故上阕至此风格渐趋豪放。“山鬼”云云，原是《楚辞》中描写的内容，作者特拈出“笑”“哭”二字，隐喻自己于人世间的遭际，透露出些许感伤。

下阕则进而转为议论，“隙尘过马”与“隍阴覆鹿”皆用典故。前者即白驹过隙，形容时间过得极快，典出《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后者典出《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后以“寻蕉”喻恍惚迷离之意。作者以此二典表达对世事人生的态度。“冷眼花前银烛”写出对人生遭际、世态炎凉的感触。最后两句写种竹自娱，竹象征高洁的品质。琅玕，原指似珠玉的美石，后世诗文多比喻竹子。作者与竹为友，寄托情感，坚守节操，坦然自若，于“春雨”声中看“新绿”渐渐长成，勘破世事后仍未消沉，而是怀有一腔真挚与温情。

（韩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