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巽

【作者小传】

（1693—1735） 字道娴，浙江嘉兴人。吴孝则女，太学郑联妻。著有《听鸿楼诗稿》三卷。

冬日村居读靖节先生“日月依辰至”句遂演成一律

吴巽

日月依辰至，村居岁欲残。

补衣朝旭暖，织素夜灯寒。

节分於陵苦，贫偕孺仲安。

囊空忘羞涩，不用一钱看。

诗题中“靖节先生”指陶渊明，其《九日闲居》三、四句云：“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意思说日月每天按其固有的轨道运行，周而复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如此，然到了九月九日，人们因为“九”音同“久”而特别喜爱重九这一天。吴巽即以陶诗“日月依辰至”句开篇演成一首五言律。此诗前四句以朴实真切的笔调写冬日村居生活的贫寒辛劳，后四句连用三典写诗人不慕荣华、安贫恬淡的高节，全诗表现得平和冲淡。

“日月依辰至，村居岁欲残”，首二句简单点明时间与地点。日月如常运行，村野生活进入冬天了，一年即将结束。一年将尽，冬日寒冷，这是自然规律，无须怨天尤人，首句借用陶诗，实际上给全诗定下了一个从容平和的基调。“补衣朝旭暖，织素夜灯寒”，三、四句写村居生活的贫寒与辛劳。衣服要缝缝补补，冬天夜里还要织素，说明家境贫寒；朝旭、夜灯，可知从清早一直做事到深夜，非常辛劳；也可以理解为从早到晚有许多活要干，只有在清晨和夜里才能抽空做些针线活，很勤苦。这两句是互文，是说冬天白日里有太阳的时候补衣、织素还比较暖和，夜里干活就很冷了，并非只在清早补衣服，在夜里织布。前四句写贫寒辛劳的冬日村居生活，明白如话。

后四句连用三个典故，表明自己安贫旷达，追踪古代列女高节。“节分於陵苦，贫偕孺仲安”，五、六句以古代两位著名的隐士妻子自比。於陵仲子妻子事载于刘向《列女传》，楚王开出优厚的条件请於陵仲子出仕为相，仲子有些动心，就跑去和妻子商量，妻子劝他说：“您现在编草鞋卖也算有个营生了，平时弹弹琴看看书，多开心啊！出去做官虽有高马大车，可您需要的也只是一小块安坐的地方；虽有一大桌美味佳肴，可您喜欢的也就是几块肉。现在为了一小块安坐的地方和几块肉，就要担当起整个楚国的事务，您愿意吗？而且如今正是乱世，动荡不安，我恐怕您连命都保不住。”仲子听了之后就拒绝出仕，和他妻子逃到别的地方给人浇园子种菜。他妻子原话有一句“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审容膝之易安”即出于此。“节分於陵苦”句诗人说自己安分守节，甘于如於陵仲子妻那样清苦。“节”指自我克制、不取分外之物的品格、品性。“分”，动词，有甘于、安于某种境况之意，如《文选》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自分黄耉，永无执珪之望”，李善注：“分，谓甘惬也。”孺仲妻子也有类似的规劝，帮助丈夫坚定信念，其事载于《后汉书·列女传》。孺仲即东汉逸士王霸，他以前的朋友令狐子伯做了大官，这朋友的儿子也当了官。有一天子伯命令儿子来拜望他，车马仆从跟着很有排场，其人仪容举止也优雅有礼。而孺仲自己的儿子，刚从田里回来，头发乱蓬蓬的，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不懂待客礼仪，见了人头也不敢抬，差了人家一大截，王霸很沮丧，感觉很失败。他妻子知道后开解他说：“您自小就淡泊明志，不屑荣华利禄，现在子伯的富贵哪里比得上您的高洁？您怎么忘了往日的志向，还感到愧对儿女了呢？”孺仲觉得妻子说得对，于是一家子便终身隐遁不出。陶渊明很赞同孺仲妻子的观点，说：“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与子俨等疏》）这两位贤妻不仅与隐士丈夫志同道合，而且在丈夫动摇犹豫的时候，谆谆相劝，洞晓事理，品性高洁。诗人自比二女，表明自己不以贫穷耕织的村居生活为苦，主动且坚决地追求心灵的自由自在。此诗因陶诗“日月依辰至”句而成，此处又用陶渊明诗文所推重的列女自比，用事信手拈来，尤其自然妥契。

末二句“囊空忘羞涩，不用一钱看”，反用杜甫“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空囊》之意。杜甫《空囊》：“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鲁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据宋阴时夫《韵府群玉》引杜诗注云：“晋阮孚持一皂囊，游会稽。客问：‘囊中何物？’曰：‘但有一钱守囊，恐其羞涩。’”阮孚是“竹林七贤”阮咸的儿子，他此举有放达傲世之意。不过后世用“阮囊羞涩”喻穷困、手头拮据之意。杜甫此诗也表现了君子固穷，末二句用诙谐语说辛酸话。吴巽反用此典，淡去了极度穷困之苦楚，有安贫豁达之意。

此诗前半清空如话，后半连用三典而有正有反，灵动不觉堆砌，而内容上含蕴越发深厚，有“吾道不孤”之感。其安贫淡泊之意有陶诗遗韵，无怪乎《梅里诗辑》誉吴巽“有林下风致”。

（徐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