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慎容

【作者小传】

字玉亭，一字观止，号卧云，又号红余。直隶大兴（今北京市大兴区）人。与从姊慎仪皆负诗名。会稽诸生冯烜室。诗人胡天游女弟子。工篆隶，长于诗词。夫早亡，慎容年未四十，亦郁郁而终。著有《红鹤山庄诗钞》二卷。

春残

胡慎容

堂前春已背人归，检点余光付品题。

曲径愁铺芳草路，小桥横断落花溪。

无情夜月能相照，有恨流莺莫乱啼。

赢得诗人多少意，碧桃空老雨凄凄。

这是一首伤春的抒情诗。伤春伤别，也是极其传统的题材，但人各为容，老杜的沉重，义山的忧郁，后主的凄寒，易安的惨戚……在不同作家的笔下，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情绪意境，可以说是其异如面。作为一个女性诗人，这首伤春小诗，写出了女性特有的芊绵细腻的情怀。

首联“堂前春已背人归，检点余光付品题”，点出节候时令，正是春归时节。然而，春天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呢？没有人知道。她就那么轻悄悄地，无声无息地走了。“背人归”，将春的消逝形象化、拟人化，更精彩的是，这三个字写出了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的情状，极其贴切而富有表现力，而且似乎也含有那么一丝淡淡的怅惘。春光虽逝，然而，春暮残余之风光，也自有其动人之处，可堪品题。往者已矣，来者可追，逝去的已不可挽回，不如就让我们珍惜这剩下的一点余光吧。从这一角度来解读，本联中我们还能咀嚼到某些耐人寻味的哲理。

颔联“曲径愁铺芳草路，小桥横断落花溪”，集中叙写了暮春的自然景象。但诗人是从侧面着笔，言外见意。芳草如茵，铺满曲径，已经让人看不到路径。这正说明春到尽头，草儿长到深处。一个“愁”字，字面上写不辨路径之愁，而内在却是春光难寻之愁，追念春光流逝之愁；小桥横断于溪头，而这是一条漂满落花的小溪。春光凋落的惨烈、忧伤，尽见于言外。颔联写的是白天，颈联则写夜晚。云“夜月无情”，正见出人之有情；夜月惊醒枝头栖息的流莺，四散惊飞，流莺之有恨，则如人之“有恨”。流莺对春残花谢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义山《流莺》诗云“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流莺东西飘荡，度陌临流，皆因花落春归，无枝可依。故本诗写流莺有恨，实乃诗人恨比流莺。这种恨，有着无限复杂的内涵，在恨春归、恨花落之外，是恨自己身世之飘零、遭际之凉薄。伤春其表，感怀伤世乃其里。

结尾收束。碧桃花开，是春光最为烂漫的时刻，而如今，细雨霏霏，碧桃的花儿也早已纷纷凋落，只落得个绿叶成荫子满枝。苏轼《过都昌》云“东风吹老碧桃花”，而这里更进了一层，不是“吹老”，而是“空老”了，其情其境，更为惨烈。碧桃花谢，喻人之青春不再。岁月徒然逝去，红颜渐老，而青春的梦想、憧憬与热望，已成灰烬。着一“空”字，透示着多少人生苍凉与无奈。

每一个伤春的人，都是因为有一桩或者几桩伤心的事，这一首伤春的小诗，背后又该有多少伤心之事呢？让人不禁想到差不多两百年后，才女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的絮叨：“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