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

【作者小传】

（1788—1833） 字含珍，号蒹葭女史，浙江平湖人。太学生张诚女，诸生高兰曾室。幼而失怙恃，少就外傅，能读《尚书》《毛诗》《小戴礼》及《离骚》《列女传》、六朝人小赋，长尤嗜诗。性聪慧，沉静温淑。暇日拈题分韵，陶写性情，有温柔敦厚之旨。诗各体皆佳，尤以五律擅长，多踪唐音。著有《读画楼诗稿》二卷。

陈山观海歌

张凤

岩峦一带明残阳，林花掩映春风香。

蓝舆得得忘路长，九峰遥障波汪洋。

成山屼峍临中央，振衣直上登高冈。

海天渺渺云水黄，陡然突起涛头狂。

海风吹水势莫当，凭空壁立千丈强。

冯夷击鼓鱼龙翔，银楼十二随飞扬。

仰观俯瞩何茫茫，须臾捧出玻璃光。

白波万顷摇扶桑，蜃楼鲛室争辉煌。

潮平忽见遥山苍，数峰若与船低昂。

吁嗟乎！潮汐往来那可测，安得假我凌风翼，飞向瀛洲问消息。

此诗为歌行体，写登高山而望远海的壮阔景象。诗分三节，前六句为一节，中十二句为一节，末四句为一节。

第一节“岩峦一带明残阳，林花掩映春风香。蓝舆得得忘路长，九峰遥障波汪洋。成山屼峍临中央，振衣直上登高冈”。写沿途及登陈山的过程。一抹残阳悬在高峻连绵的山峦上分外明亮，写落日而曰“残阳”，意在凸显一种苍劲之感；遮掩于林的鲜花时隐时现，花香融进风里，好似整个春风拂动的都是香气。诗人乘着竹轿，十分任情自得，甚至不把路途遥远放在心上，蜿蜒的九座高峰将远处的洪波汪洋隔断，而最高耸的陈山就俯临于众峰中央，诗人振振衣袂一往直前地登上了高高的山冈。“振衣直上登高冈”，化用左思的“振衣千仞岗”（《咏史》），左诗言在极高的山岗上整饬衣裳，抖落灰尘，来表现放任自由的旷达情怀。诗人则将其化用为登山前的动作，以表态度和决心，但同样表达出了豪迈的气概。

第二节写高冈临海的种种景象和感受。“海天渺渺云水黄，陡然突起涛头狂。海风吹水势莫当，凭空壁立千丈强。”诗人极目远眺，刚开始还是海天连成幽渺的一片，云和水浑融成苍茫的黄色，但突然间就狂涛乱起，海风掀起海浪无所可当，凭空就出现千丈有余犹如峭壁般的海墙。“陡然”“突起”“凭空”形容变化之迅速，“狂”“莫当”“千丈强”，又凸显了惊涛骇浪动人心魄的力量。“冯夷击鼓鱼龙翔，银楼十二随飞扬。仰观俯瞩何茫茫，须臾捧出玻璃光。”诗人随即展开了想象和形象的比喻。狂风巨浪中似乎有河伯扬槌击鼓、鱼龙穿梭翱翔，那壁立的海浪如同座座银装高楼一般，趁着风势朝岸边飞扬而来。正在诗人上下接目，仰观俯瞰一片茫茫之际，片刻之间巨浪就坍塌崩散，碎成片片，映射着霞光如同反射的玻璃光。“须臾捧出玻璃光”，诗人直接写出浪碎后的景象，而略其过程，目的在于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捧”字妙，一是拟人化手法，使表达更为形象，一是与诗人居高临下的位置形成呼应。“白波万顷摇扶桑，蜃楼鲛室争辉煌。潮平忽见遥山苍，数峰若与船低昂。”巨浪破除之后，海面上依然涌动着万顷波涛，似是把残阳（扶桑，代指太阳）都摇动了。可以想见此时余霞成绮，散在波光粼粼间的美景，诗人把这种美态用神话加以表现：好似是海面上幻化的蜃楼与海底鲛人的晶宫，上下争辉。渐渐地海潮平息了下来，这时忽然瞧见了远处的青山，数峰点点似沉浮在海面上，上下摆动，似与浮沉于海上的船相呼相应。

第三节“吁嗟乎！潮汐往来那可测，安得假我凌风翼，飞向瀛洲问消息”。诗人面对须臾万变的海景十分惊叹，又不禁疑惑，大海的潮涨潮落哪里能够预测？继而联想怎样才能求得御风的翅膀，飞向那东海仙山去问问消息。“凌风翼”，代指大鹏的形象。《庄子·逍遥游》云：“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李白甚至以大鹏自许：“大鹏飞兮振八裔。”（《临路歌》）以大鹏表达自己的抱负。“瀛洲”指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李白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人借大鹏、瀛洲的意象，来营造这最后伟岸、壮美的诗意，并将读者的诗思引向海的尽头更渺远之处，余音不穷。

整首诗写得精彩纷呈，论者曰：“瓣香青莲者也。”（王蕴章《燃脂余韵》卷三）诚然，诗歌确实学习继承了李白的风格。首先，在意象的选择上，如上面所说的大鹏、瀛洲，又如“白波万顷摇扶桑”，学白诗“扶桑半摧折，白日沉光彩”（《登高丘而望远》），两句构思相同；其次，都善于驱遣神话和想象，如“冯夷击鼓”“银楼飞扬”“蜃楼鲛室争辉煌”等等，与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日出入行》《蜀道难》中的描写都有相似的地方；最后，语言的夸张和展现的力度，以及由此形成的诗歌气势上，都与李白的壮阔俊逸有相通之处。此外，诗歌的用韵与其内容和情感的表达相一致。在“吁嗟乎！”之前，诗人采用“阳”韵，且句句押韵，一韵到底，语调高亢、嘹亮、悠长，与大海的磅礴气势形成内在的呼应和统一，有一气鼓作之势，读来令人振起；而后四句却转为仄声韵（押入声职韵），语调短促铿锵，又满足了诗人敬畏惊叹和欲求寻觅的情感表达。

（陈婷婷 彭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