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介

【作者小传】

字笔芳，江苏娄县（今上海市松江区）人。知府张蒙泉季女，贡生沈璧琏室，与庄焘为同乡诗友。有《环翠阁诗词钞》《万花楼诗钞》等。

暗香

张介

乙丑春，家大人缄示梅花词，用石帚韵，敬和

绣窗晓色，正梦回庾岭，一声羌笛。小展绿纱，对此盈盈忍轻摘。万点琼瑶缀树，彩鸾下、偷描仙笔。月乍过、筛影横斜，香气拂吟席。 梅国，久寂寂。怅万里路遥，梦痕空积。题笺欲泣，清冷官斋镇相忆。疑是花神索笑，几朵晕、屏山轻碧。恨驿使无便也，几时寄得？

清代女性诗词创作繁盛，女性诗词结社、唱和群体大量涌现，尤以文化发达的江南地区为著。张介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父张蒙泉乃江南名士，与袁枚交好，性喜梅花，能诗能画。张介幼承庭训，才华过人，这首词就是她奉和父亲所作的一首《暗香》咏梅词。在《环翠阁诗词钞》中，还附有娄县丽然女史张屯、奉贤磐山女史庄焘和归安凤音女史王琴各两首和作。显然，这是清代江南地区一次颇为热闹的女诗人的唱和活动。

词序中提到的石帚，即姜夔之别号。近代开始有人认为石帚不是姜夔，夏承焘先生有《姜石帚非姜白石辨》，得到现代学界的不少认同。也有学者提出相反意见。不管今人看法如何，石帚为姜夔别号，在清人中几无异议。本词及其奉和之原词，谨遵姜夔《暗香》原韵，便为明证。

姜夔自度《暗香》《疏影》以咏梅花，且寓身世之感与兴亡之悲，写物传神，抒情深婉，使此二词体成为咏梅之专用词牌，后人仿写，络绎不绝。姜氏《暗香》，上片以咏梅为主，兼及怀人；下片忆旧，以千树繁花、寒碧西湖为背景。虽为咏物词，但并不粘着于物，着重表现疏影冷香的梅韵，最能代表白石词清空骚雅的风格。本词咏梅，不仅用韵谨遵白石，且风格手法亦颇多类似。

上片以怀人起笔，“绣窗晓色，正梦回庾岭，一声羌笛”，梦回者，怀人而不眠也。庾岭、羌笛，皆离别之常用典故，如宋之问《度大庾岭》“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王昌龄《从军行》“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等等。本词闻羌笛而兴离愁，则反用王氏诗意。庾岭梅花特盛，故又称梅岭，以庾岭写离愁，则于不动声色之中，点出所咏之物。“小展绿纱，对此盈盈忍轻摘”，很自然过渡到写梅。此句从形态写起，绿纱半展，梅之形态于半遮半掩之间，盈盈袅袅，愈显风姿绰约。接着，视线由近及远，只见梅蕊朵朵，晶莹剔透，犹如琼枝缀玉。其实在这里已暗写到月色以及清冷的气候，是它们造成琼枝玉蕊的视觉效果。这里借用了姜夔《疏影》“苔枝缀玉”的灵感，但描写得更为细腻。“彩鸾下、偷描仙笔”，词人正欲描画出这清冷出尘的梅韵，忽闻暗香隐约，抬起头来，只见月移花影，疏枝横斜。本句化自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但却如自家口出，融化无迹。

下片以“梅国，久寂寂”，过渡到怀人。“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因赏花而思人，是极其自然的情感活动。花开而不同赏，可谓是良辰美景成虚设，愈益增添了思念。正如这厢里思念亲人，在万里路遥的清冷官斋，老父亲对着一丛梅花，肯定也在思念家乡的梅树和亲人了。这些皆是词人的心理活动，从冥想的心理空间回到现实，一幅梅花图已然成型：只见屏山之侧，几朵盈盈，含晕似羞。然而，驿使无便，也不知何时能够寄去，告慰远宦的父亲那拳拳乡心。这里以沟通不变，着重渲染了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但在这字面背后，我们又分明能感受到那个等待亲人书信纸札的宦游人，那一份翘首相盼的思乡之情。

本词大体虽不出姜氏咏梅之窠臼，然其化合融汇之巧思，亦自描绘出一种境界，成就出一种高格。在咏梅词中，当有其独特之价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词下片抒写情感，以一支笔说两家话，既写到家人对远宦亲人的牵挂，也写到父亲对家乡及亲人的思念，笔法巧妙，且抒情更显深刻动人。

（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