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之芬

【作者小传】

（1761—1808） 字浣云，又字佩芳，号药缤，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丹徒区）人。鲍皋女，女诗人鲍之兰、鲍之蕙妹，刺史徐彬妻。尝赋《帘钩》四律，一时传为名作。以妇德自重名世，传其文名在外，数为人所请，多婉却之。著有《药缤吟稿》《海天萍寄吟稿》《三秀斋词》等。

闻笛

鲍之芬

风薄湘帘露气侵，碧云满地散桐阴。

高楼倚月谁家笛，客馆惊秋此夜心。

塞雁清音应共听，江梅旧韵不堪寻。

中宵引领不成寐，逼近萧萧万井砧。

本诗是思乡之诗，诗人作客异乡，秋夜闻笛声，有感而作。

首句“风薄湘帘露气侵”中，“湘帘”者，指此帘以湘妃竹所制。宋代范成大《夜宴曲》诗云：“明琼翠带湘帘斑，风帏绣浪千飞鸾。”此处借此暗喻思远人之意。“碧云满地散桐阴”一句，借宋人范仲淹《苏幕遮》一词首句“碧云天，黄叶地”之语，一为实写满地桐阴晚秋衰景，二为暗射范词中“黯乡魂，追旅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之意象。首二句化旧典入眼前实景，写秋夜亦写思情。风动竹帘，寒露侵骨，碧云漫天，黄叶满地，可见其日已暮，其时已秋。

前联有范仲淹《苏幕遮》之典，故次联承之。“高楼倚月谁家笛”正化用“明月楼高休独倚”一句，更加诸古诗诗意。如《古诗十九首》中《西北有高楼》一章，写高楼闻歌声，“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点出一番悲意，此处高楼闻笛，其意略同。乃承以“客馆惊秋此夜心”一句。诗人夜半闻笛，顿感时节代谢，秋期已至，而客居在外，其情不胜凄凉。

“塞雁清音应共听，江梅旧韵不堪寻”，北雁南飞，与远人当共听雁声，却两不相见。“江梅旧韵”应指南宋姜夔所作《江梅引》，其词如下：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姜夔词作于江南无锡，系怀合肥女子之作。故本句“江梅旧韵不堪寻”当涵二义，其一当为如“江梅引”词般江南旧曲，于他乡，无从寻觅，系思旧之意；其二则如“江梅引”词中所涵离思别情，使人不堪复闻，闻之伤心，系怀远之意。

故末句援引夜中不寐之传统意象，曰“中宵引领不成寐”，用《古诗十九首·明月何皎皎》中“忧愁不能寐”诗意，晋人阮籍有“夜中不能寐”句，而与诗人同时代者黄仲则也有诗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绮怀》），均属此类。诗人中夜难眠，闻笛声思远人，愁绪万端。末句“逼近萧萧万井砧”，亦用万户捣衣之传统意象。唐人《子夜歌》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捣衣者，捣征衣也，古诗中常借“砧”之意象，表达怀远之情，本诗“万井砧”亦属此意。秋夜闻笛难以沉睡，而其时又近此地之人为远方游子治寒衣之时，诗人身已为异乡之客，心中又思念远方之人，更不得平静。

（张媛媛）

踏莎行

鲍之芬

补 裘

夏日常抛，冬时更恋。炎凉颠倒殊纨扇。年年熨帖绽重缝，春晖肠断余衣线。 经纬须分，元黄自辨。绨袍故好何心羡。黑貂虽敝志犹存，牛衣未必长贫贱。

此词以补裘起兴，表作者不甘贫贱，勤勉奋起之情。

起首“夏日常抛，冬时更恋。炎凉颠倒殊纨扇”，述裘为冬日之品物，异于纨扇。“炎凉”二字暗示“世态炎凉”之习语，意涵感慨世间不平之气。“纨扇”二字典出汉班倢伃诗《怨歌行》中“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语。继以“年年熨帖绽重缝，春晖肠断余衣线”二句，“重缝”谐“重逢”声，“春晖”句用唐人孟郊诗典，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云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诗句。可知词中女子补裘，必当为游子所作。女子盼其归来，不堪烦恼，故假借补裘一事起兴，乃云“肠断”。

“经纬须分，元黄自辨”句，“元黄”者，玄黄之意。二句似写补裘之工艺，必当分清经纬之线理，辨别玄黄之色别，而同上阕“炎凉颠倒”语合观，可知实写者必为世道之理。人间自有太多不分经纬，不辨玄黄之事，故词人有云“绨袍故好何心羡”。“绨袍”典出战国范雎之事。范雎穷时尝遭魏国大夫须贾羞辱，后发迹显达，为秦相。复弊衣见须贾，须贾不知其发迹，怜其苦寒，赠以绨袍。末二句“黑貂虽敝志犹存，牛衣未必长贫贱”表明心迹，鼓励“穿裘人”莫为不平所扰，志当犹存。“黑貂”典出《战国策·秦策》：“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以战国苏秦的典故譬喻人生境遇，而苏秦亦以最初困苦之身后转显达。“牛衣”典出《汉书·王章传》：“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与妻诀，涕泣。其妻喝怒之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反涕泣，何鄙也！’”为后世贫贱夫妻相为励志之常用典故。观“牛衣”典可知，上阕中暗指之“游子”应为词中女子之丈夫，外出求取功名不利，为陵夷世道所扰，其妻作词励之，嘱其志当长存，贫贱亦不当长久。

观全词意，多似作者同其夫徐彬之语。据传徐彬以圣贤自许，之芬以妇德自重，亦多合本词意思。

（张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