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湄

【作者小传】

字涤庵，号碧沧道人，江苏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许烂石妻。善诗，时人以为她的作品未必尽佳，但警醒之句颇为不少。有《宿花龛诗草》一卷，《映阁诗草》一卷。

寄远

熊湄

几回闻雁忆连然，天末遥将锦字传。

万里飘流羁远客，十年迢递阻回船。

浮云目断苍山外，落月魂消洱海边。

何日刀环遂初约，免教暗卜掷金钱。

本诗录自清沈德潜的《清诗别裁集》，题《寄远》，意谓寄给远方的丈夫，是一首思夫怀人之诗。夫君羁旅天涯或远出边塞而闺秀怀人，是古典诗词中的常见主题，但这些内容多为“男子而作闺音”，真正女子以自己的口吻书写的怀人之作，在主流文学史上并不多见。现在我们常引明杨慎之妻黄峨作的《寄外》诗：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但这首《寄外》是妻子黄峨面对杨慎的不幸遭遇造成的离别之痛，抒发了深重的怨愤与渺茫的期待，而熊湄的《寄远》则只是表达了对远人的真挚而深切的思念、体恤之情，用事造语颇为工整。

首联入题，点明远方之人身在连然（今属云南安宁市），“几回闻雁忆连然”即谓看见大雁从天空飞过，想起远在连然的夫君，不知大雁是否带来他写给我的书信。“几回”也说明了作者与远人分别时间已达数年之久，这里也进一步暗示女诗人对夫君的思念之切——日日夜夜盼望可与夫君团聚，即使只收到他的书信，也是高兴万分。“锦字”，事出苏蕙织锦，前秦秦州刺史窦滔被徙流沙，其妻苏蕙思之，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其夫，可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婉（见《晋书·窦滔妻苏氏传》）。后因称夫妻之间的书信为“锦字”。“天末遥将锦字传”，雁来雁往，远人依然杳无消息，自己对他日思夜想，不能忘怀，禁不住写信给远在“天末”的他。

颔联“万里漂流羁远客，十年迢递阻回船”，从遣词与节奏上看，颇类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一句。诗意衔接首联，道出“远客”路途有万里之遥，羁绊住了思念的亲人返乡相聚的步履。“万里”言二人阻隔之远，“十年”极言二人分离时间之长；“羁”“阻”两个动词也表达出作者对不能与夫君团聚的怨恨。如佛所云，“爱别离苦”是人生五苦之一，诗人与夫君恩爱有加，却日日受着相思的煎熬，何况已是“十年”，一年年积蕴别离之恨是何等深厚浓郁，这也引出了诗人颈联的“目断”“魂消”之句，思君之情可谓望穿秋水，魂牵梦萦。

颈联“浮云目断苍山外，落月魂消洱海边”，“苍山”“洱海”在云南，即是诗人思念之人所在。夫君在遥远的他乡，山水阻隔，不能相见，只能默默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白日看着天上的浮云，向着苍山方向飘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直至看不到踪影；夜晚望着融融的明月，想象着它会落向洱海边，而自己思念的人就在那里啊，希望这云与月能把自己的相思之情寄予他。作者不着一字相思之词，却处处透露出其相思之深、思念之切，让自己的情感更深更厚、更浓更醇。

尾联中“刀环遂初约”之“刀环”，谓刀头之环，环与“还”同音。《汉书·李陵传》：“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归汉也。”后因以“刀环”为还归、还乡的隐语。“卜”，古人用火灼龟甲取兆，以预测吉凶。“掷金钱”，又叫金钱课，以钱币占卜吉凶祸福。此联意为夫君何日才能还归故乡，得以团聚？也免得日日去占卜你的吉凶与归来的日期。读来倍感凄怆愁绝，尽管两情相依，奈何相隔万里，相思之苦不知何日才能解脱，只能日日目断浮云、夜夜魂消落月？

整首诗布局有度、琢对工细、用典贴切自然，字字道来，哀婉动人，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女诗人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感情炽热而又深沉，句句陈诉无一字不带作者的血泪深情，其别意之深长，更是悠然不尽。然而也充满着对相思不得排解、与远人相聚无期的苦闷与无奈。

（张学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