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皖永

【作者小传】

（1657—？） 字伦光，晚号汲云老人，浙江海宁人。举人陈之暹女，大学士陈之遴从女，杨慎言妻。婚后不久杨慎言病死，长子、次子又相继摧折。此后皖永寡居，寄情笔墨，哀婉一生。晚年，皖永诗名鹊起，《国朝杭郡诗辑》云：“季子开绪与同社有咏菊之作，因为七律十六章，以寄愁抱，一时名流，皆为搁笔。”著有《素赏楼稿》八卷，《破涕吟》一卷。

人影

陈皖永

依人恋恋最多情，身外深交共死生。

踏月随行如有伴，临波对语却无声。

行藏每寄灯明灭，去住常劳镜送迎。

与我周旋原是我，同卿出处不惭卿。

本诗选自陈皖永《素赏楼稿》。“影”是古典诗词中一个很常见的意象，诗人词人也多爱吟咏各种各样的影子，北宋词人张先因其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而被世人称为“张三影”。影之意象众多，有竹影、花影、树影，山影、水影、霞影。关于人影的描写，名句有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元稹的“荣辱升沉影与身，世情谁是旧雷陈”等，但整首刻画人影的诗词作品却不多见。陈皖永这首全诗描摹“人影”，也可说是一首猜谜诗，标题《人影》就是谜底，但可贵的是整诗没有止于文字游戏，而是意味深长，颇耐人寻味。

首联“依人恋恋最多情，身外深交共死生”，如果我们不明就里，会以为这是一句常见的恋情诗，但实际上写的是人影。用拟人手法，将人影写得活灵活现，赋予人的情感，似乎影子也具有了喜怒哀乐。更突出了人影的“多情”，对人最为依恋，也即常说的“如影随形”“形影不离”。除了自己的肉身之外，只有影子与人同生共死，可谓“深交”。

颔联、颈联选取月光和灯光两个场景以及水面和镜子的奇妙效果描写人影。月明之夜，漫步徜徉，影子就像自己的浪漫情侣，携手共赏这当空皓月，感受这皎洁的月光。可临近碧波荡漾的水塘，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要和她谈心，她却默默不语。在灯光的明灭之中，影子也随之行藏；影子的去留也需镜子送迎，照镜子时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子，离开时影子也随之消失。两联对仗工整，意趣贯通，语言朴实而隽永。

尾联升华了主题，由人影的描摹进一步转入对人生和自我的哲思。“与我周旋原是我”，这里既表明影子时时刻刻与自己周旋，根本上还是源出于“我”，进而引申理解为：在俗事烦扰的尘世，与自我周旋的不过还是自己而已。“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为自己套上了心灵的枷锁，让自己无法施展才华以致停滞不前，只有突破超越自我，才能取得发展与进步。“同卿出处不惭卿”，指自己与影子有着相同的出处，但是因为自己有着高尚的品格与情操，面对自己的影子不会有任何惭愧之意，问心无愧。

全诗就艺术而言，诗人以丰富的生活经验，敏锐地捕捉生活素材，熟练地驾驭灵感，以小见大，举重若轻，尽管语言浅近，用的是白描手法，然而女诗人体味细致入微，用意新颖，句句切合题意。在其《素赏楼稿》中亦不乏与此诗相似之作。如《愁》：

万绪缠绵境不同，心伤眉锁泪痕红。

追随夜雨孤灯下，栖止秋霜明镜中。

酒力逢君难克敌，诗才藉尔易为工。

人间何处堪相送，牛背斜吹一笛风。

另有《戏咏不倒翁》，通过不倒翁深思人生，也是颇具特色：

颇矜文采列衣冠，镇定闲嬉品自端。

孤立无依能御侮，高眠不稳敢偷安。

摇头似畏人情薄，裹足因知世路难。

推重倾危多莫论，云泥自向一身看。

不难看出作者对生活观察之细致，善于从平常事物中体悟人生哲理。影子是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事物，但历来诗作中很少有人对影子本身作全面关注、描写，而作者通过对生活细节的观察与体悟，道出“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中无”的内在意蕴，可谓独具匠心、别出心裁。

（张学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