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仪

【作者小传】

（1732—1779） 号白莲居士，安徽歙县人。方宝俭女，书画家罗聘妻。自幼学习诗画。婉仪善画梅、兰、菊、竹、石，罗聘称其有出尘想，惟不苟作。著有《学陆集》《白莲半格诗》。

次韵题明妃图

方婉仪

冢畔青青草色稠，芳名史册著千秋。

画师若把黄金嘱，老守长门到白头。

此诗为次韵题画诗。明妃（字昭君，晋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后世又称明妃）是个悲剧人物。历来以明妃为题材的诗、画、戏曲等艺术作品不计其数，它们或歌颂其爱国思乡的深厚感情（如王安石的《明妃曲》），或对其不幸遭遇表示深切同情，责备汉帝无能（如欧阳修的《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方婉仪这首次韵诗，与其他作品有所不同，她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对历史人物的命运重新进行审视，通过强烈对比，站在历史的高度，对昭君入匈奴和蕃这一事件高度褒赞，突出其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这正是明清时代女性意识觉醒的重要体现。

此诗以议论为主。“冢畔青青草色稠”用生动的语言展现出画面形象：明妃卒后葬于匈奴，一个荒冢，淹没在稠密的青草丛中，这是昭君的最后归宿。人终有一死，坟墓是生命的最后归宿。然而，这幅荒漠孤冢的画面，却引发人们深思，杜甫咏明妃诗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面对孤冢，人们怀着敬畏之心，对生命的意义重新思考。在茫茫宇宙中，所有人都只是历史过客，生命那么短暂，那么，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和价值？有人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有人遗臭万年，遭世人唾弃；而更多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不留下任何痕迹。这幅画面把读者带入对宇宙、对人生、对历史、对明妃命运的沉思中。“芳名史册著千秋”，诗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昭君所交出的生命答卷进行了高度评价，正如文天祥《过零丁洋》中所高声吟唱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历史长河中，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被有幸载入史册，传之不朽，而明妃作为一名身份地位较为低贱的宫女，却以出塞和亲事迹留芳千载，为后世所瞻仰，对她个人而言，又何其幸运！

三四句宕开一笔，以“若”字作一虚拟假设，借以抒发感慨。传说汉元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以结和亲。宫女们都不愿离开皇宫，于是纷纷贿赂画师毛延寿。只有昭君未趋流俗，得罪了画师，其画像被丑化，因而被选入塞。后世很多文人对昭君出塞表示同情，谴责毛延寿的小人行径。如白居易《青冢》诗云：“何乃明妃命，独悬画工手。”“唯有阴怨气，时生坟左右。”也有人为画师鸣不平，如王安石《明妃曲》中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诗人却顺着传说，作了一个虚拟的假设。假如昭君也同其他宫女一样对画师进行黄金贿赂，那么其结局也将同其他千千万万宫女一样，终老长门宫中，正如清代刘献廷《王昭君》诗中所云“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其凄凉寂寞的惨淡命运可想而知。昭君拒绝贿赂画师，因而被选出塞，这一事件表面看来不幸，实则成就了她在历史上的美名。诗人对昭君出塞，完成历史赋予她的崇高使命赞赏有加。这也正是明清时代随着社会的进步，女性对自身社会地位重新进行思考，女性意识有所觉醒的反映。

典故传习既久，容易熟滥，只有运用生活经验对之进行解读，在运用典故时方能光景常新。诗人根据生活经验，设想假如昭君同其他宫女一样贿赂画师，那么她的命运将会怎样呢？诗人这样写法，视角新，见解新：即便历史可以改写，可那并不是人们愿意看到的结局。从而使得读者由对昭君命运一般地表示同情、哀怜，转变为肯定其作出的明智选择，对其勇气和胆识表示赞赏和褒许——毕竟，在封建社会，有几个女子能有幸被载入史册，青史垂名、流芳千载？

这首诗发端突兀，结句悠长，立意新颖，用笔经济，见地深刻，感慨深沉，是咏昭君系列中的佳作。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