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柔则

【作者小传】

清康熙时人。字顺成，号道珠，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诸生沈用济室，柴季娴子妇，闺中两世能诗。又工绘事。著有《嗣音轩诗抄》。

寄远曲

朱柔则

恨少垂杨柳，殷勤系玉鞍。

夕阳鸦背暖，春雪马蹄寒。

入世逢迎拙，依人去住难。

痴儿啼向我，昨夜梦长安。

古人写离愁，总见水畔客舟，山寺驿道，惜别之人缓缓卷起衣袂，为知交亲友弹曲斟酒，车马启程，兰舟翩翩。于是，总在诗卷中，看到离别之人伫立岸边，倚着长亭，执手相看泪眼，无语肠断。

朱柔则工诗善画，因着这种灵气，她的诗，恍若用妙笔写下的一幅画卷。《与冢妇朱柔则》一诗中，婆婆柴静仪夸她“自汝入家门，操作苦不休”“相对理琴瑟，逸响随风流”，道珠贤惠持家，清逸雅致的形象，跃然纸上。据称，沈用济曾游京师，为红兰主人客而未归，柔则作《故乡山水图》，系以诗，寄用济，红兰主人题其画，并厚赠用济归乡，一时传为美谈。

这首《寄远曲》，便是柔则寄与其夫用济的另一份“画卷”。诗的开篇，“杨柳”这一意象为整首诗奠定了“离别”的基调。折柳送别之时，她为他系上马鞍，一个“恨”字，诗境尽出，离别之味，若易安笔下的“凄凄惨惨戚戚”。娇嗔不舍，绵绵情意，尽附于那“系马鞍”的一举一动中。颔联中“鸦背”即为乌背，上古神话中将乌鸦与太阳相联，《山海经·大荒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这边夕阳欲下，洒下暖暖的余晖，他那边呢？白驹过隙，春雪没马蹄，寒意料峭，恍然间，又是一年春了。以季节的转变来表现丈夫离家在外的日子，侧面烘托诗人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在外的夫君。宦游在外，时刻需左右逢源，而你不会逢迎奉承，一定去住两难吧？一句“入世逢迎拙，依人去住难”体贴入微，道尽了朱柔则对出门在外丈夫的担心和牵挂，也暗含了对官场的勾心斗角的讽刺，为世人传唱。都说夫唱妇随，如今丈夫在外，诗人的心亦不禁随着他而走，只是家中孩儿的一声啼哭，将她从思念中拔出，尽管心终究逃不开念念不忘的眷恋。尾联“痴儿啼向我，昨夜梦长安”，化用杜甫诗“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而此句中以“梦”代“忆”，所谓日有思，夜有梦，因“忆”而“梦”，比起子美诗，情韵更浓，以梦结尾，欢欣、怅惘，五味杂陈，一齐涌上心头。

寄远之情，或深或浅，或浓或淡。诗人挥毫泼墨，舒展长卷，但每一个字，都若晶莹剔透的珠玉，含着绵绵爱意，款款浓情。寄远之调，从系鞍送别到夜梦长安，朱柔则将一个妻子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依依惜别，殷勤系鞍之景，流露小家碧玉的情怀，那心知丈夫入世艰苦之忧，展现大家闺秀的气质。甚至于痴儿啼哭，梦忆长安之境，呈现出母亲与妻子的双重身份，都一一溢于诗表。无怪，俞陛云在《清代闺秀诗话》中赞曰：“诗格与诗情，并臻佳境。”果然中肯。

（周虹）

河渚观梅约顾女春山

朱柔则

相期河渚玩春华，一棹迎风路未赊。

楼外有梅三百树，美人不到不开花。

据称，沈用济有妾名顾春山，柔则“不妒而慈”。一年腊月，柔则约春山到河渚观赏梅花，这首诗便是记录此行之作。河渚，为今天杭州西溪湿地一处古地名，处西溪东北。古人云，“西溪之胜，独秀于水，四望皆芦苇障目，地多梅花”。西溪以其水胜，以其梅胜，而水与梅，则互相映照。依水而立，有着水乡梅园的古趣。所谓“相期河渚”，是在梅花摇曳之际，诗人约上春山，前去河渚赏玩。

开篇直接叙述，“相期河渚玩春华”，一个“玩”字，道出赏游的心态，在早春之时，游玩河渚，那种闲情雅趣，不觉让人心神皆快。就这般，诗人与春山，泛舟而去，“一棹迎风”，划着船桨，迎面而来的微风，轻轻柔柔，让人颇觉舒畅。只是曲水潆洄，却觉得路途并不遥远。循水而下，便看见楼外梅林一片，“有梅三百树”一句，便可知梅树之多，树影婆娑，在风中姿态万千。而尾句“美人不到不开花”可谓神来之笔，尽管梅树不少，只是那片梅花，却还未盛开，仿佛在期待着她们的来访。而美人一到，梅花倏然绽放，水清梅香，隐隐约约，醉人心脾。

整首诗没有浓墨重彩的铺陈，也没有精心细致的描摹，诗人只是简单地叙述说明，白描勾勒，便呈现一幅美人泛舟赏梅的动人画卷。“路未赊”，以旅途衬心情，不经意道出一路寻梅的欢乐之感，因为欢快，路途都显得不那么漫长了。接着，笔锋一转，写梅花，却只是轻轻叙述“有梅三百树”，既无渲染也无铺张，淡淡的叙述让整首诗显得雅致清丽。而结尾一句“美人不到不开花”，俏皮得刚刚好，把游人的心情和梅花的灵性抒发得一览无余，仿佛那些梅花，也懂得人们“崇美”之心思，诗人与春山一到，纷纷绽放，美人梅花，相映成趣，淡雅之外，却让人浮想联翩，意境天然。

诗作以女性的细腻情思，展现一幅曲水赏梅之景。不拘泥于“景”的精细临摹，而专注于“情”的一气呵成，使得整首诗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意境美，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感。知道背景知识的读者们，更感慨于朱柔则大家闺秀的典雅之气，与妾春山的和气相处之道。此诗一出，使“春山身价顿增十倍”。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