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蕙纕

【作者小传】

（1860—1932） 字逸珊，浙江临海人。黄岩王咏霓继室。民国十年（1921年），创办黄岩县立崇诚女子高等小学，任校长，后又创办女子师范讲习所。自幼工于吟咏，与姊茝 唱和成《同根草》二卷。另著《含青阁诗草》三卷，《诗余》一卷。

高阳台

屈蕙

秋柳三叠前韵

脉脉含秋，依依锁梦，春游记拂兰船。只解牵愁，何曾绾得华年。关山笛里西风冷，便纤腰、瘦尽谁怜。袅情丝，亭短亭长，一抹荒烟。 天涯凝望斜阳远，但平芜接影，澹霭笼川。纤手攀条，旧痕犹认堤边。栖鸦流水添萧瑟，唤柔魂、欲起还眠。更能消，几度春归，几处啼鹃。

屈蕙 自幼才名远播，与姊茝 唱和，被誉为“一双仙子凌风立”，求婚者络绎不绝。但其父却觉得他们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故两姐妹到了三十岁还待字闺中。她自幼浸淫于诗文之中，内心细腻而敏感，对爱情充满了向往，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也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够找到一位才华横溢心灵相通的翩翩公子。无奈造化弄人，最终“被父母迫嫁王咏霓为继室”，新郎虽是进士出身，但已年近半百，到底意难平。漫长的期盼与等待却是如此的结局，她只能寄情于诗词，借春花秋月来倾洒一腔情愫。

中国自古就有伤春悲秋的传统，词人又是多愁善感之人，见到萧瑟的秋柳，回忆起春风中杨柳袅娜风流的身姿，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遭遇，感慨颇多。上阕四句，由梦境起笔。脉脉，指默默地用眼神或行动表达情意的样子。在词人的眼中，秋天仿佛也披上了深情的外衣，不忍离去。诗人沉浸在美梦之中，锁在其间不肯醒来。她到底梦到什么了呢？原来是那次愉快的春游，尤其是那艘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小船。可是现在回忆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白白牵动愁绪、徒增烦恼罢了，又怎么能留住已经偷偷溜走的青春年华呢？“绾”字，用玉簪绾起青丝这一形象比喻词人对于年华的挽留与惋惜，富有女性色彩，符合诗人的身份特征，体现了女子特有的细腻。“关山笛”在前代诗人句中就多次出现，杜甫《洗兵马》云：“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辛稼轩有词云：“今宵醉里归，明月关山笛。”（《生查子》）总有些萧瑟凄凉的氛围。西风本就不温暖，衬着关山笛声，更让人觉得入骨的冰凉。此情此景，词人心中的抑郁不仅得不到排解，反而越积越深，她渐渐消瘦下去。可惜楚宫人的纤腰还有楚灵王来欣赏，自己又有谁来疼惜呢？“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牡丹亭·惊梦》用明媚的春色写出了杜丽娘难以名状的幽深寂寞之情；“谱到阳关声欲裂，亭短亭长，杨柳那堪折”，冯延巳的《鹊踏枝》写出了“带罗羞指同心结”的爱情追求。但是这些女儿家美好的感情却被秋风无情地吹散了，只剩下了“一抹荒烟”，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

下阕四句，词人将自己的思绪勉强拉了回来，举目远眺，夕阳已经西下，在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淡淡的温暖氤氲在旷野之上，让人感受着夕阳的最后一丝温柔。纤纤素手轻轻攀着柳枝，却见春游时所攀折的那株柳树还在堤岸边静静伫立。其实，词人又何尝不知道春色早已逝去，堤边的柳枝柔美不在呢？词人的情绪愈加低落，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无力地躺在床上。寒鸦点点，流水缓缓，将萧瑟之情带给了岸边的景物，更感染了景中之人。词人从朦胧中惊醒，想要起床仍感困倦，无精打采。一次春去秋来就已平添多少抑郁惆怅，哪还能禁得起几次的春归莺啼呢？明为不希望春归，其实“更能消”三字泄露了词人真实的情感：她对于春光充满了留恋和爱惜之情，这又何尝不是对于自己青春年华的怀念呢？

本词题曰《秋柳》，这自然而然令人联想到清初王渔洋《秋柳》诗四首。渔洋之诗，其自序云：“仆本恨人，性多感慨。寄情杨柳，同《小雅》之仆夫；致托悲秋，望湘皋之远者。”似有一定寓意。此词题中又有“三叠前韵”四字，谓此阕与《含青阁诗余》中另两首《高阳台》都沿用宋末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词韵。渔洋生当明末清初，其《秋柳》庶几有兴亡之感；玉田际宋元间，黍离之悲难免。故此词似诗人表面上借柳述怀，以春去秋来为主题，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表达韶华逝去与良人难寻的无奈，写出了女儿家的细腻真实的心理状态；但内里是否含有渔洋、玉田式的愁怀，实在耐人寻思。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