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瑶湘

【作者小传】

自号逍遥居士，广东南海（今佛山市南海区）人。王隼女，李孝先妻。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梁佩兰为瑶湘父执，与论《南华》《礼经》。有《逍遥楼诗》。

独夜

王瑶湘

残灯明灭里，遥夜梦醒时。

起立庭前树，孤怀明月知。

这是一首广义上的闺怨诗。从题目上看，写的是闺阁诗中最常见的题材：独夜感怀。古时女子久居深闺，即便出嫁之后，生活面也相对狭小，故而诗中多春愁秋怨，思远怀人。然而细读王瑶湘这首《独夜》，我们发现，无论是语言风格，还是它所传达的意境思想，都与此类诗作迥异，似乎淡远的气息和微不可闻的感叹，弥漫在深广无际的时空之中。

“残灯明灭里，遥夜梦醒时”，诗句起首，作者便将我们引入一片孤寂清冷的氛围中。午夜梦回，残灯明灭，这一情景本身便给人以凄清之感，更何况作者孤身一人。李煜“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又如唐代诗人牟融“风清听漏惊乡梦，灯下闻歌乱别愁”（《送客之杭》），都是写梦境与现实的对比。梦里的情景常是熟悉且温馨的，而现实的冰冷加重这反差，让人心中倍感失落。这首诗中，诗人于梦境回到现实，眼前的一切还显得不那么真实，恍惚之间，唯有一灯如豆，忽明忽暗。诗人梦到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或许是少女时的两小无猜、言笑晏晏，或许是婚后生活的两情相悦、相敬如宾，只是，当现实一点一点清晰，纵梦里繁华万千，亦抵不过梦醒时分万事成空的凄楚辛酸。范仲淹《御街行》有“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句，作者于此不仅化用其句，更深用其意，淋漓尽致地写出了室内环境的萧索与独处者内心的惆怅寂寞。

“起立庭前树，孤怀明月知。”诗人残梦难续，思量往事，再难入眠，遂披衣而起，立于庭下。在这里，作者以简淡数言勾勒出一幅图画，我们仿佛便可看到月华如练之下，诗人仰望明月的孤寂背影。张九龄有“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句，他笔下的主人公于长夜遥遥之中尚可以相思为寄，而我们的诗人，在这众生入梦万籁俱寂的深夜，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唯与清风为伴，乞明月相知，这份深沉的孤独发之于诗，却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孤怀明月知。”这简短数言包含了千言万语，有长期寡居生活的寂寥，有无处诉说的悲辛。情感的缺失磨蚀着诗人的身心，而这样清冷的夜晚，在她以后的生命中，将年年岁岁，永无尽头。

从整首诗的艺术处理上看，作者并未作过多的渲染刻画，用语浅显，明白如话。在第二句写到梦醒时，诗人不写醒来后是如何失落伤心，而是一点即收，将视角转向屋外庭下。对月伤怀，诗人亦不多着墨，只简单的几个字留给读者以无限的遐想空间，正是所谓“味在淡易中”，又谓“其淡如水其味弥长”。同时，诗句意境的烘托也相当成功。“残灯”“明灭”“遥夜”“梦醒”，这样的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会给人一种子夜荧荧的视觉感受，画面色彩随之暗淡，与屋外的明月形成对比，主人公的心绪自不待言，而读者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

王瑶湘早寡，自号“逍遥居士”，这其中应是寄托了她对自己生命状态的一种追求和向往。只是人非草木，青春年华独对青灯枯卷，纵是深受礼教束缚的女子，内心也不会无波无澜。其诗中多“孤怀”“孤舟”“寒霜”一类给人以凄清孤寂之感的意象，如“孤怀明月知”（《独夜》），“孤舟暮归去”（《拟送别》），“寒霜谱哀调，淡月洗孤心”（《秋琴》），都是她长期生命体验的结果。然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并不做伤春悲秋之态，她笔下的那份孤独苦楚，没有椎心泣血的慨叹，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感伤，而是以沉静之音发之于诗，以一种宁静淡泊的姿态呈现于我们眼前，却是“悲在衷心”，让人读来只觉余韵绵长。

（宋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