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蒨

【作者小传】

字芝仙，江苏阳湖（今常州市武进区）人。嫁浙江巡检谢士俊，从宦两浙。以士俊溺于酒，渐至狂惑，卒又被谗言所中，遂焚稿而归，长斋奉母，栖心内典，口不言文。居三年，太平军至，被杀。诗工近体，语言清丽，风格柔婉，而多有感伤之情。词多怀人之作，意境清新，语言凝炼，小令尤佳。著有《倩影楼遗稿》一卷。

疏影

陆蒨

《修梅图》为周暖姝夫人题

罗浮梦径，把湖堤片月，赚出山顶。彩笔携来，写照清波，沉沉鹤睡刚醒。红香勒住春如海，怕玉笛、声声和冷。最羡它、十二楼台，合趁词仙双影。 拚作天涯萍梗，挂帆待去也，香散孤岭。絮果因缘，草次浮生，总是人天愁境。松花墨沈桃花纸，便有句、应无人省。更几时、买棹重来，旧约西溪试茗。

清代常州多名士，常州才女也令天下人瞩目。陆蒨就是这样一位才女，她所遗诗词作品众多，这一首《疏影》，是她词作中写得不多的慢词之一。《疏影》与《暗香》一起，是宋代姜夔首创的咏梅自度曲，用此词调来题咏《修梅图》，自然是颇为合宜的。因这是一首为他人所作的题画词，便须满足这么几个条件：一是要与绘画的内容相关，在这里就要与所画的梅花形象相扣合；其次，要尽量切合受方的身份和特点，在这里受方是周暖姝夫人；还有就是要显示作者自己的才情，因为题画词是词的语言艺术与绘画的笔墨艺术相配，使两者能够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按这几个条件来衡量陆蒨这首词，女词人的手段确实十分值得称道。

上片是根据这幅被题的《修梅图》画作呈现的意境，用文字传达出梅花的形象。一般传达的方式，可以有两种：一种是就所画的梅花形象作具体摹写，这位女词人没有取这个途径。另一种传达方式，就是如陆蒨所取，展开想象，运化典故，这恐怕也是逞才显能的好方式。首句劈头上来的“罗浮梦”，就运用了著名的梅花典故，相传隋代人赵师雄在罗浮山遇一淡妆素服女子，但觉其芳香袭人，遂与之共饮而醉。醒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棵大梅花树下。那位女子当然就是梅花仙子了。“湖堤片月”，或许就是《修梅图》呈现的意境，但既说此梅在湖边堤岸之上，让我们不禁联想起宋代林逋隐居地西湖孤山之梅。确实，这种脱略梅花具体形迹、虚处落笔的写法，是容易让人产生丰富联想的。下面说“彩笔”“写照”，则正面点明《修梅图》之题。接着还是引入梅花故实，“清波”照应“湖堤”，“沉沉鹤睡刚醒”从林逋不入闹市、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来。“红香”句点明所绘为红梅，“玉笛”句把此图与笛曲《梅花落》勾联了起来。“十二楼台”为传说中仙人所居楼观，“词仙”应指白石老仙姜夔，姜夔词集多咏梅篇什，据夏承焘先生考证，此类词多记其早年合肥情遇，因此，女词人这一句“合趁词仙双影”，下“双影”二字，是否有双关的意思，既是指姜夔所作著名咏梅词《暗香》《疏影》双璧，也是借梅花来暗示他所怀念的合肥琵琶女姐妹？究竟何意，读者诸君自可沉吟玩味一番。

如果说上片是咏所画之梅，那么下片就转到咏画梅之人——周暖姝夫人身上。这位周暖姝是文人魏谦升之继室，与吴藻等有交游。她远离故乡、漂泊无定，故云“天涯萍梗”，而且去处远在“孤岭”；“絮果因缘，草次浮生”，又极力形容其遭遇不偶、婚姻轻率、结局之不幸；以“人天”形容愁之深广，“松花”两句谓欲借画梅纾怀，于是展纸泼墨，但又有谁能理解不幸女子内心的苦痛呢？惺惺相惜，大概也只有女词人自己能够与这位周夫人同病相怜，互相慰藉了。于是末了便有了“更几时买棹重来，旧约西溪试茗”两句。“西溪赏梅”，为当时胜景，女词人期盼着周暖姝践履共赴西溪品茗的旧约，与自己重聚。

整首题画词笔致细腻深婉，由画及人，生动地展现了那个时代两位具有高度文化素养的女性之间那种心心相映的友情。

（方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