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蘩

【作者小传】

字采于，别署衡栖老人，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吴士安妻。长于诗文词曲。有《衡栖集》和传奇《双叩阍》。

戏为外子拨闷

张蘩

失意休教苦自煎，为君把卷论前贤。

儿顽自笑同王霸，婢钝何须学郑玄 [1] 。

涤器当垆情更洽，操舂举案志犹坚。

久藏赖有床头醖，莫负梧桐月正圆。

古代妻子常称丈夫为“外子”，与夫称妻“内子”相对。可知《戏为外子拨闷》是张蘩写于吴士安失意之时，目的是宽慰愁苦中的丈夫。

首联以清新自然的笔调和体贴明快的第二人称，向丈夫诉说前辈贤人的夫妻雅事。“儿顽自笑同王霸”典出《后汉书·列女传》，王霸素有高逸之志，屡次拒绝朝廷的征召。隐遁后，因为看见友人之子的显贵，而倍感困惑羞愧。王霸妻及时体贴开解，使其坚定淡泊荣禄、隐遁守节的志向；而“婢钝何须学郑玄”，典出《世说新语》，言汉代著名的经学家和思想家郑玄，家教甚严，其家奴婢皆读书。颔联中二典连用，意指自己虽然愚钝，却是受丈夫浸润熏陶，能明白丈夫的高志与贞节，但愿以游戏之作稍稍宽解丈夫内心的煎熬苦楚。

颈联对仗工整，情深意切：张蘩先后使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和孟光、梁鸿“举案齐眉”两个典故，柔情而坚定地向丈夫表示了自己的绵绵情意，也传达了希望夫妻情坚、琴瑟调和的美好愿望。尾联则是用“圆月”“梧桐”意象象征夫妻美满，琴瑟和谐，并营造宁静美好的夜景氛围。女诗人以床头珍藏的美酒相邀，望丈夫畅享良宵，忘却失意之愁。

此诗脉络分明：前半部分以先贤慰藉丈夫，表明自己对丈夫志向的支持与理解；后半部分以情坚意贞打动丈夫，款款深情，希望月色美酒、夫妻和乐能将丈夫的闷闷不乐化为乌有。诗作中四个典故，为女诗人在戏作中信手拈来，妥帖应景，体现了诗人敏捷的才思，也体现了作为妻子的诗人，对丈夫细致如丝的体贴与爱意。诗作温柔婉转，情致动人，虽以“戏作”为题，却在游戏之作中饱含“真情”，实是非深情意切者不能为之。

（赵蓓沁）

注　释

[1].郑玄婢，典出《世说新语·文学》：“尝使一，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问与答皆引《诗经》中语。后以“郑玄家婢”指知书的婢仆。

烛影摇红

张蘩

尤悔庵太史索新词刻《然脂集》中，辞谢

%检点奚囊，牢骚半是穷途恨。漫劳收敛惜隋珠，白璧犹藏韫。未必青缃能领。敢齐驱、班纨窦锦。采药庞门，操舂皋庑，已拼沦隐。 布障清谈，料应不似当年韵。只将刀尺作生涯，砚匣尘盈寸。搔首青天难问。借宫商、聊舒幽愤。更何须向，绣阁香奁，争奇矜胜。

这首词是张蘩辞谢恩师尤侗（悔庵）邀请之作。尤侗拟将其作收入王士禄选编的历代女作家诗文总集《然脂集》中，张蘩作此词婉拒。

上阕首句用李长吉典故：陆龟蒙《书〈李贺小传〉后》云：“长吉常时旦日出游。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言说检点自己往昔词作，不过都是偶有所得之词，词作亦是充满李贺式的“穷途之恨”。“漫劳”二句自谦作品绝非“隋侯之珠”，亦不是“白璧”美玉，不敢有待价而沽的“藏韫”之心。“青缃”，书籍的代称；“班纨”，汉班倢伃《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窦锦”，窦涛的妻子苏氏，因为想念迁徙流沙的丈夫，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其夫，共八百四十字，婉转循环，词意凄婉，《晋书》有其小传。此句自谦作品不足以收入书史，自己更不敢与班倢伃、窦涛妻这样的才女相提并论。“采药庞门”，典见《后汉书·逸民列传》，庞德公与其妻子相敬如宾，不愿屈就为官，而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操舂皋庑”，亦见《后汉书·逸民列传》，言东汉时梁鸿为隐居高士，后至吴下，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夫前仰视，举案齐眉。此处意为夫妻和美。此句言自己只求夫妻和美，不求闻名显达，怀抱归隐之心。

下阕“布障清谈”，典见《晋书·列女传》，谢道韫聪明有辩才，曾在凝之弟献之词理将屈时，施青绫布障自蔽，为之解围，宾客不能驳。张蘩再次自谦，料想自己定然不如当年谢氏。“只将”句以降，更为浅白：自己已经以“刀尺”为伴，勤于女工，砚台书匣早已蒙上厚尘。“搔首青天难问”借李白“恨不能携谢朓惊人诗来，搔首问青天耳”之语，自言才气不足，往昔吟诗作词不过是聊以纾解幽怨愤懑之情。这样的作品实在只是闺阁游戏，实在不足以跻身书册，又何必与历代闺阁才女之作争奇夸胜呢？

全词皆是自谦之语，列举班倢伃、苏若兰、谢道韫等才女，言自己才学不足，作品亦非隋珠美玉，不敢与其同列书中；又借庞门夫妻、梁鸿夫妇之典，言说自己向往淡薄出世、夫妻和美的生活，并不奢望留名后世，谦虚而坚定地婉拒了尤侗的美意。词作除了自谦己作不足取，皆为忧愤之作、牢骚之语之外，也显示了女词人淡薄俗名，不愿留名于世的清高姿态。

（赵蓓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