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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绶
【作者小传】
字紫卿,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袁枚孙女,知县袁通女,上元吴国俊室。有《瑶华阁诗草》《瑶华阁词》。
京江晚泊
袁绶
系缆江干正长潮,荻芦风起晚萧萧。
人才有数传千古,山水无情送六朝。
铁瓮城荒斜照冷,金陵气王阵云销。
霸图凭吊空陈迹,乌鹊寒声答丽谯。
随园老人袁枚的后人,咸能不坠家风,承其家学,世代相传。夏恺《簪芸阁诗词集序》评述袁绶的诗时就说:“简斋(袁枚)先生高才博学,一代宗工,所著《小仓山房集》海内珍如拱璧。……安人(指袁绶)赋性颖异,髫稚时,读祖父诗,辄怡然意开。……予西游京师,与安人仲弟小村大令晨夕过从,试馆联床,挑灯话旧,侧闻安人同怀弟妹,多工吟咏,携囊扣钵,殆无虚日。”此文中又说袁绶诗:“集中怀古感时诸作,沉着痛快,无闺阁习气。”可见,袁绶虽然幼受祖父诗歌的启蒙,但后来自为诗却与袁枚所倡导的“性灵”风格很是不同,依从的仍然是古典传统以敦厚为尚的诗学观念,此诗即是佳例。
大致说来,作为中国古典诗歌题材中重要的主题之一,怀古诗的创作,作为古典式抒写情志路向的代表,历来具有一种稳固的评价体系,以七律而言,因为诗体的整肃端庄,故文字上要求功力闳健,风格则需适度沉郁雄拔,谋篇讲究章法,下语务尚典切。因此,我们在袁绶的文字背后,看到了这些唐诗的影子:“萧萧芦荻晚,一径入荒陂”(于鹄《途中寄杨涉》);“芦荻湘江水,萧萧万里秋”(司空曙《送魏季羔游长沙觐兄》);“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纷”(岑参《楚夕旅泊古兴》);“而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当然,还有杜甫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登高》)。以上这些,都是在“怀古”的主题下,诗人在写作时与之产生的交错与共鸣。长江、潮水、芦荻、晚风,在自然的映照下,人世的千古踪迹流传,与江山的六朝往事如烟,才显得如此具有令人嗟叹的苍茫之感。那么,诗人所着眼看重的是什么呢?就是第三联所描绘的人世历史的兴衰!“铁瓮城”即今镇江,古代镇江为润州城,孙权所筑,号为铁瓮,其取喻以坚固之故也;金陵(今南京)则更是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帝都,但这样的两座旧时坚城,在作者长江舟行所历的当时,却不过已是斜照荒凉、云销王气的风景,人世的历史记忆,帝王的霸图伟业,经过时间无情的洗刷,都成陈迹。此来吊古怀感的诗人,对着眼前的城楼,听着乌鹊的寒声凄唳,想着繁华的匆匆,便觉一切都不过如是而已。袁绶此诗,进入怀古抒发的模式,是直呈而截然的,庄肃沉重,站在时间的此端,凝望历史那逝水湍急的彼端,观察自身与周围的情境,感慨时运的流变。最终,在并无答案的空无面前,完成一己的自我思考。
袁枚祖孙三代皆工吟咏,可谓是一门风雅,长辈用一种家庭文化环境的激励,对子女进行教育指导,以文学为家教之基,以诗歌陶冶思想与品味,这正是袁氏家族文化的亮丽标志。
(时润民)
齐天乐
袁绶
竹夫人
灵根旧是潇湘种,生来便矜风质。瘦玉玲珑,淡云孤冷,依倚底因人热。横陈七尺,恁一段秋心,未秋先活。午梦初回,桃笙如水嫩凉逼。 廉纤疏雨乍歇,正微酲倚遍,娇隋无力。静掩金铺,低垂银蒜,又是昏黄时节。中宵转侧,爱宠妒全消,自然倾国。碧拥纱厨,奈花香沁骨。
袁绶是袁枚长子袁通的长女,但袁通却非袁枚亲生,而实是袁枚堂弟袁树的儿子,袁枚的正室王氏没有生子,所以袁枚最初就抚养堂弟袁树的儿子袁通作为自己的儿子。夏恺《簪芸阁诗词集序》中曾论及袁通与袁绶的词:“兰村(袁通)先生聪颖特达,世其(“其”指的是袁枚)家声,所著《捧月楼词》予尝诵之,其绮丽绵邈,较之南宋诸家,有过之无不及。安人(指袁绶)……能寄托韵事,研究倚声之学,盖得于过庭之教深矣。”明确讲袁绶填词,是得之于父亲的指教,而其面貌则是以南宋的格律骚雅之风为尚。“绮丽绵邈”的形容,在这首咏“竹夫人”的词中就可见一斑。竹夫人又名青奴、竹姬、竹奴、竹妃、竹夹膝,一般由竹条编织成四周漏空、上下封闭的笼状物,或用一段竹子雕刻镂空,并打通中间的节制作而成,一般都不长过一米。夏天暑热,置于身体上,根据“弄堂穿风”的原理,供人取凉,起到通气降暑的作用。在中国古代,江南炎炎夏季,人们喜欢躺在竹席上,以竹编成的竹夫人则是热天消暑的清凉之物,可拥抱或搁脚。据传此物起源唐代,宋代始称“竹夫人”,因制作成本低,一些穷人便以此为生。但现在在中国却已不常见,韩国、日本及东南亚则依然可见。
词的起句,点出了物什的制作材料是竹子,用古典意象的“湘妃之竹”来强调竹的灵性和风质。后面接着的“瘦玉玲珑”“淡云孤冷”,都是续上的再次摹状,“依倚底因人热”则道出了物品的作用,即夏天人们苦于炎热而需要依倚取凉。自“横陈”句直到上片的末尾,写的则是竹夫人给予人的切实应用效果很良好:七尺身躯的人,依靠着竹夫人,仿佛心生出秋天的鲜活凉意,午后一觉醒来,但觉竹之清新似水,使人无比惬意悠闲。
词的下片,则是从另外的景物形态和风致来侧笔咏物。午梦初醒的人儿,仍未全消倦意,只能轻靠竹夫人以待清醒,就这样静静坐着、慢慢回神,映入眼帘的,是虚掩着的金色铰钮窗户,是低垂着的银制帘钩……不知不觉竟又已是近了黄昏之时。以上一段,是从主人公下午醒来直到傍晚黄昏的描述。往后则直接跳跃进夜晚。深宵的凉意,已足安慰辗转反侧之人,对竹夫人的效用依赖逐渐消褪,这时的竹夫人,就一变而为一种居家的物饰,依靠竹子的自然风味,使人倾心悦赏。而在这深夜里,从打开以纳凉的窗户外,映进了碧树的身影,投射在纱帐上,伴随着飘来的缕缕沁骨花香,伴着竹夫人酣眠,当真是一种享受呢!
袁绶与吴国俊的婚姻,其实代表着一种具有相似文化背景以及文学趣尚的文学世家间的联姻与聚合。吴国俊本身就是金陵词坛的著名词人,袁绶婚后也因而获得了不同于祖父、父亲家族内部的,但同样宝贵的新的风雅环境,夫妇唱和,进一步促进了其文学创作与艺术修养的成长,她写出这样清丽秀美的咏物词,实属自然而然。
(时润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