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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媞
【作者小传】
(1805—1829) 字安子,号吏香,江苏上海县(今上海市)人。户部员外郎李林松女,桐城方传烈室。少有抱负,仰慕历史上的巾帼英雄,叹息自己是“弱质”“不作奇男”而怨愤不平。丈夫生性暴戾,李媞屡受虐待,遂与表姐黄香崖同日投水自尽。诗才高逸,尤擅长律,诗境幽怨悲凉,近孟郊、贾岛,哀婉感人。著有《犹得住楼遗稿》三卷。
呈家大人
李媞
寂寂柴门镇日关,吟诗须静弈须闲。
杜陵老去犹忧国,彭泽归来肯出山?
倦把申江收眼底,醉携周易注窗间。
旁人漫说家庭乐,不信年来鬓亦斑。
此诗题为“呈家大人”,是李媞呈给其父李林松之诗,李林松曾官户部员外郎,后母丧丁忧在家,日以诗书为乐。此即为李媞写其父闲居的诗。
李父丁忧闲居期间,日以吟咏为事,过着陶渊明一样的隐士生活:“徘徊于邱壑而著述于林泉。江上云深,虚舟好系;山中雪满,高枕堪眠。偕隐霸陵,梁伯鸾鼓琴有侣;弃官彭泽,陶元亮对菊无钱。”(李媞《祭先大人文》)此诗首言“寂寂柴门镇日关,吟诗须静弈须闲”,正是对其父此时这种闲适生活和悠然心境的写照。
但是李媞深知,虽然父亲如陶渊明一样归隐山林,不想再出仕,所谓“彭泽归来肯出山”,然而内中的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未曾改变,正像杜甫一样,在穷困潦倒的暮年仍然念系国家。“杜陵”一联用了杜甫和陶渊明的典故,平易简单,却十分贴切。其父此时的外在生活境遇正如渊明,而内在心境则如杜甫,所谓“身在江湖而心存魏阙”也。李媞用此两典互为补充,既能表现其父隐居山林的高情远志,同时也不忘提及其父忧国忧民的耿耿忠心。
成功地用典之后,颈联又转用白描笔法。其父此时虽赋闲在家,但仍研经阅史,孜孜不倦,正如李媞在《祭先大人文》中说的那样:“思吾先君心秉孤忠,性成纯孝,研经究史,肯留疑义于书中?”特别对《周易》一书,李父用力最深,其“读《易》之园,三径无痕”(《祭先大人文》),精研疑义,颇为用心,这给李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而她便抓住了其父读《周易》的瞬间。所谓“倦把申江收眼底,醉携周易注窗间”,写其父手不释卷,每于窗下注《周易》,疲倦时便眺望黄浦江面,李氏父女为上海人,申江即指黄浦江。这一联为我们描画出一位学而不厌的老学者,但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是一位枯槁的老学究,而是能以读书为乐事的老人。他疲倦了会时不时地放眼江山,也常常在小醉微醺之际注释《周易》,可见是深得书斋生活之趣的。
李林松过着这般隐逸的生活,并且能与家人相守,外人看来都觉得他颇为闲适安乐,“旁人漫说家庭乐”。然而只有李媞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父亲其实“年来鬓亦斑”,因为迫于一家人的生计,李林松不久又重回宦海,奔波于外。作为女儿,她深知父亲的不易,知道父亲为了儿女而奔波于宦海之中,不能尽享天伦之乐,以至于鬓毛斑白,心血将枯,看到这些,李媞真是格外地心疼。因而,此诗中不仅描述了其父赋闲在家的隐逸生活,突出了其父的高洁品行,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自己对父亲的牵挂与关心。此诗可与李媞在其父逝后所作的痛彻心肺的《祭先大人文》对读,更见其一片至纯至孝之心。
(李婧)
水龙吟
李媞
白莲
羞他淡粉浓脂,朝天虢国绡衣素。水光似镜,红妆多少,见伊生妒。不合时宜,喜无人折,翠云深护。羡如冰如玉,泥根偏洁,余一点,芳心苦。 晶盏盈盈承露,月明中,浑无觅处。叹生尘世,阿谁识得,空能解语。顾影呼卿,不胜幽恨,聪明反误。料多情,只有嫦娥夜夜,照凌波步。
此词是李媞的一首咏莲名作。前二句用虢国夫人素面朝天典,据《杨太真外传》说:“虢国不施妆粉,自炫美艳,常素面朝天。”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自恃艳冶风流,每次入宫时,别人都浓妆艳抹,唯独她却只随意浅妆就入宫面圣。李媞借以形容白莲与艳丽妖娆的红莲相比,是如此的朴素、淡雅而超凡脱俗。下面转为实写,在一片如镜面般明净的水色天光中,盛放着“红妆多少”,然而这些足够妖娆富艳的红莲,在看到白莲后都不由心生嫉妒。这里运用了侧面烘托的方法,用红莲来引出白莲,起到在对比中凸显的作用,引发读者对白莲的好奇心。
经过用典和侧面烘托,对白莲的登场已做足了铺垫,接下来便是对白莲的正面描绘了。白莲确实与众不同,她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正因这样,才庆幸不被人折取,她被遮天的碧绿莲叶深深围护。她如冰一样洁净,如玉一样晶莹,扎根在泥淖中,却出淤泥而不染。这段描写着力突出白莲的孤高纯洁,在红莲怒放的荷塘里,白莲姿态孤绝,品格冰玉,而独自高标,压倒群芳。可是谁又能知道她芳心深处的那一点苦楚呢?所谓“芳心苦”,运用了双关,既指莲心之苦,同时也指作者内心充满了苦楚。
词的下阕也是从对白莲的形态描摹开始,作者写白莲花就宛如一只水晶盏,晶莹剔透,花瓣上还盈盈地挂着露珠,与明月皎洁的辉光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只可惜这样一尘不染的纯洁白莲生在滚滚尘世里,真是无人能识晓她的高洁。作者眷顾白莲、呼唤白莲,深深体味到白莲心中的不胜幽恨。所谓“聪明反误”,乃是意接上阕,白莲独自高标,以维护自己的纯洁与独立,然而所带来的结果却是陷入无尽的孤独与凄清。作者不禁慨叹:“料多情,只有嫦娥夜夜,照凌波步。”“凌波步”出自曹植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形容女子步履轻盈,此处借喻白莲的轻盈多姿。这样的结语蕴含了作者对白莲的无限叹惋:大概也只有明月多情,还每每照耀着轻盈多姿的白莲吧。
此词借咏物以抒怀,白莲正是作者自己的写照。李媞少有抱负,仰慕历史上的巾帼英雄,自言“负却英雄如许,愿报国酬亲”(《浪淘沙·慨作》),叹息自己“何苦生于闺阁内,有志难伸”(同上)。她又文才高逸,诗文哀婉动人。这样一位奇女才女不正像那不染凡尘、高洁的白莲吗?可叹的是,这样一位冰清玉洁的才女,却遇人不淑,道光七年,她嫁与了安徽桐城方传烈,方生性愚钝而暴戾,不仅不懂得呵护与欣赏她,更甚者婚后不久即视妻如仇敌,施加蹂躏。得不到心灵知音、甚至承受着丈夫折磨的李媞,心中怎能不落寞孤独,怎能不满怀幽恨?她不正像那孤单高洁的白莲一样,“不胜幽恨”,在茫茫尘世无人理解吗!难怪最终李媞会不堪其苦,与同样命运悲苦的表姐黄香崖同日投水自尽,走上了轻生之路,空令我们后人扼腕叹息。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