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

【作者小传】

字蕊渊，江苏金匮（今无锡）人。著名词家杨芳灿女，同知秦承霈室。幼承庭训，博学工诗，兼擅填词。又曾辑古今闺秀诗话为《金箱荟说》。郭麐评：“琴清阁词风美流发，在片玉（周邦彦）、冠柳（柳永）之间。”有《琴清阁集》。

鬓云松令

杨芸

和纫兰妹韵

煮新茶，消夜永。风过花梢，露滴鹦哥醒。斜月窥人穿曲径。一桁湘帘，波漾销魂影。 篆烟残，莲漏静。清残银河，秋近明如镜。小擘兰笺吟未稳。点注霜毫，满砚流云冷。

《鬓云松令》是《苏幕遮》的别名。《苏幕遮》，唐玄宗时教坊曲名，来自西域，曲辞原为七言绝句体。《新唐书·宋务光传》载吕元泰上唐中宗书曰：“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为《苏莫遮》。”后来演变为长短句，词调有些颓靡。不过，作者借此抒发一己淡淡的哀婉情怀，倒也较为吻合词牌原意。

上阕起句，作者先着意铺叙了一幅不无空寂的场景：主人公百无聊赖，实在无事可做——可能也懒得去做，只好煮上新茶，以此来消磨这漫漫的长夜。一个“永”字，不仅写出黑夜的漫长难熬，见出作者孤寂无边的心境，也奠定了整首词的冷涩格调。词中，最堪称道的是“风过花梢，露滴鹦哥醒”句。描摹如画，实能让人想见当日真切的情形：屋外，一阵风掠过花梢，摇落了盈盈露珠；而冰凉的露珠，恰巧滴在鹦鹉身上，一激灵，打醒了正在沉睡的鹦鹉。这一句词描写得细腻入微，也显示了作者不凡的描摹、刻画功力。透过湘帘，远远望去，正一弯斜月照临，穿行过幽曲的小径。水潭中，波光粼粼，闪烁不定，荡漾着的怕也只能是黯然销魂、独自徘徊的孤寂身影。宋代著名词人张先曾被称为“张三影”，就是因其词中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以及“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这是张先的得意之句，神来之笔，一“影”字运用得确实高妙。此处的“波漾销魂影”可称得上与此有神合之妙，因为影子本不易捕捉、描绘，但作者却能以虚写实，并写出了光影交错、斑驳陆离的状态。

“篆烟残，莲漏静”，是指香薰炉里的熏香已经快要燃尽，莲花漏也一时静立——天快要明了，暗示已过了一夜。这时，遥望秋季的银河，稀星晓落，明明如镜——这本来是一个能够让纷繁思绪沉静下来，并引人无限遐想的美丽夜晚。但是，作者感受到的只是万般孤寂。在渴望友情抚慰之际，作者止不住拿出兰笺，握起笔，要给远方的纫兰妹写信，一吐自己的心声；但一时间又惆怅满腹，不知如何说起，“吟未稳”三字，就表露出了前思后虑、万千感慨的情形。不过，接下去，作者没有直写，而是采取侧面烘托的方式，用霜毫轻点，满砚间似流云袭过般的逼人的冷气，来暗衬一己处境的冷落、凄清。这一句令人叹赏，一个“冷”字，既是实景，指深夜不知何处袭来的冷气，毕竟已是秋季了；也是一时心绪的颤动，即微妙地刻画出了此际一己微妙难言，但又真切的心理感受，有一丝丝伤感和哀愁。

简略来说，整首词只不过写了一个月夜，因思人而修书的情形，但因特定氛围的烘托，以及剪裁画面，而使得整首词意绪缥缈、轻盈，格调偏于冷涩，意韵悠长。整首词描摹细腻、传神，传达出少女特有的思绪、情感，确实如郭麐所评“琴清阁词风美流发，在片玉（周邦彦有《片玉词》）、冠柳（柳永）之间”，称得上逼近了词的本色。

（丁红旗）

金缕曲

杨芸

送畹兰归吴江

往事思量否？最难忘、踏青期近，弓鞋同绣。斗草寻花惊蝶梦，小燕呢喃如咒。怎一霎、雨僝风僽。肠断临歧无一语，只啼痕、万点沾衣透。空彳亍，把衫裹。 离愁脉脉浓于酒。最无情、清秋残照，两行疏柳。行矣长途需自爱，莫共黄花争瘦。算枫落、吴江时候。烟水归帆安稳到，寄双鱼、慰我眉间皱。家山约，盼携手。

本词上阕，首先以突兀的笔触，描摹临别时的心语：还记得那让人魂牵的美好往事吗？最难忘踏青时欢乐的嬉戏：穿绣鞋、斗草、寻花等，一时间，惊起了蝴蝶翩翩起舞。如今，乳燕的呢喃声还似乎响在耳际。显然，既然是送别，这些丝丝往事，足以勾起对美好昔日的忆念，拉近感情的距离。这也展示出二人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但是，情势却陡转直下，作者用“怎一霎”转折，刻画出了一个截然迥异的伤感画面：在这雨细风斜时分，送畹兰远归吴江，“肠断临歧无一语”，分别在即，脉脉无语，一任眼泪的流淌，让人想起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名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只啼痕、万点沾衣透”，则写尽别离时泪水盈盈的愁态。但结果只能是欲行还止，空把衫裹——别让这寒风、冷雨侵袭，一路保重。这描写真切的画面，凸显了作者特有的伤感意绪。

“离愁脉脉浓于酒”句。古人有把酒送别的习俗。此处，这浓浓的离愁别绪竟然比酒更让人伤感。而最无情的，还是“清秋残照”，两行疏柳摇曳，这杨柳岸，晓风残月，总是最能使离人肠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万般无奈之下，作者只得吐露出心语：“行矣长途需自爱。”只不过，“莫共黄花争瘦”，千万不要再消瘦了。这里，作者化用了李清照《醉花阴》“人比黄花瘦”的典故。劝慰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作者又想到了未来：算起来，枫落吴江时分，远方烟水迷蒙处，你远去的归帆也能安然抵达故里了吧。“双鱼”比喻书信，源自《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因此，作者一再叮嘱，一定要寄信回来，好宽慰我，平复眉间的皱纹。当然，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一同携手，再次在青青的原野间嬉戏。情感之依依不舍，确乎无以复加。

整首词无论写景，还是抒情，都满溢着少女的娇柔之态和幽美的情调。在同类的作品中，委实别具一格，确乎是展示了词的本色。

（丁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