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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徽
【作者小传】
(1866—1911) 字秀玉,号男姒,晚清著名女作家、女翻译家,福州侯官(今福建闽侯)人。薛尚忠女,陈寿彭室。善诗、词、文,知音律,懂绘画,并与陈寿彭合译法国作家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八十日环游记》,还共同编译介绍西方文史科技著作。其诗、词、文作品多为感怀时局、反映现实内容,具有相当的文学和历史意义。著有《黛韵楼诗集》四卷、《黛韵楼文集》二卷、《黛韵楼词集》二卷。
南歌子
薛绍徽
寄外
弱水三千里,蓬山一万重。几番下笔复从容,惟写平安两字托飞鸿。 懒折梅花寄,闲将豆蔻封。莫嗤惜墨意匆匆,两地相知只在不言中。
《南歌子·寄外》是晚清女作家、翻译家薛绍徽以词的形式,写给丈夫陈寿彭的一封书信。两人自光绪六年(1880年)结缡后,伉俪情深,婚后第三年,陈寿彭赴日本游学,此词即作于陈游日之时。薛绍徽少即有才名,词中文字温润而雅致,情感绵密。就内容而言,题目中已言明“寄外”,首句则直承其意。“弱水”与“蓬山”皆以神话传说借指日本:东方朔《海内十洲记》中有“(凤麟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的描写,“蓬山”则是古代传说海上三仙山之一的“蓬莱”,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蓬山此去无多路”亦用此意。“三千里”“一万重”虚指两人之间距离之遥远,由此更显书信之珍贵。“飞鸿”是诗词中常见的代指书信的熟典。在几番思量、斟酌之下,女词人从容落笔,在书信中写下平安,托付鸿雁带去给远在异国的丈夫。相隔两地、不得相守,书信却只写有“平安”两个字,初看不免令人费解。词中并没有对此进行解释,下阕过片后转而写其他事物。“懒折梅花寄”句中寓涵典故,《荆州记》中写陆凯从江南寄一枝梅花给长安的朋友范晔,并赠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寄一枝春。”《西洲曲》亦有“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之句。女词人却说懒得折梅寄给对方,并且只等空闲的时候才肯表达思念之情。“闲将豆蔻封”句中也是有典的,唐代李贺《恼公》中有“密书题豆蔻,隐语笑芙蓉”。王琦注:“(豆蔻)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词人托兴如比目、连理……题豆蔻者,密喻有同心之订。”清代诗人黄仲则《绮怀》组诗中也化用李贺诗句,作“漫托私心缄豆蔻,惯传隐语笑芙蕖”。明明是用来传递思念的事物和举动,薛绍徽偏反其道而行,用“懒”和“闲”的形容与上阕“惟写平安”互为映照,使得作品在借用前典含蓄蕴藉的同时,也起到出人意料、引人深思的表达效果。词人在最后两句,解开了这一看似反常的现象:莫要取笑我爱惜笔墨而文辞寥寥,只要彼此相知,彼此的情感即使没有言语表达也能领会,“两地相知只在不言中”的心曲倾诉,与秦观《鹊桥仙》中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深挚诉说何其相似!另宋人郭晖妻有“应是仙郎怀别恨,忆人尽在不言中”句亦可参看。薛绍徽词体创作对女性作家婉约纤弱的总体面貌有所突破,善于通过营造意境来表情达意,真切而有韵味。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薛绍徽,接受的是传统妇道闺范教育,诗词创作具有敦厚雅致的特点,既能极尽婉约之情态,又能抒豪放之感慨。同诗歌创作相较而言,其情感在词中的表现更为真切、深婉,与她所推重的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强调文雅典重、反对淫艳之语的作词要求一致。《南歌子·寄外》就体现出这一特点,词中抒情流利畅达,风格典雅庄重,正如陈寿彭兄长陈敬如所评:“度态雍容。”这与女词人的个人性情、生活经历、社会环境等因素相关,薛绍徽的词没有太多夸饰,善于通过具有鲜明辨识度的意境和事物丰富的内涵,使真实的情感显得意味深长。这首词中运用到了多重典故,“弱水”“蓬山”的指代意义,“飞鸿”“折梅”“豆蔻”蕴含的思念情怀,在她的笔下自然成就,不见生硬堆砌之弊。更值得玩味的是,这些熟典在词中并不是直接借用,而是经过了词人的匠心独运,“懒折梅花寄,闲将豆蔻封”看似悖反的表述将常见意象糅合于闺阁情怀,全篇不见秾艳字句,不用渲染烘托,以淡然笔触抒发真切情思,较少脂粉气。薛绍徽的这首词中流露出冲淡自然的艺术风格,显著地表现在对情感、自然的简洁描写,词中所展现出来的生活场景都以白描手法淡淡勾勒,却最真实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南歌子·寄外》这首词作充分体现了薛绍徽其人及其词作的总体风格:温润雅致,超然有林下之风。
(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