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怀风

【作者小传】

字若英，江南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区）人。明天启进士侯峒曾女，侯蓁宜从妹。清顺治二年（1645年），侯峒曾率民众抗清，苦守嘉定城十数日，城破后携二子投池殉国。一门唯余寡妻幼女。侯氏既为三代进士的名门望族，侯怀风自小多受浸染，又一众叔嫂，尽是名门才女，唱和往来，成一时风尚。

感昔

侯怀风

黄河水流响潺潺，当日腥风战血殷。

大地尽抛金锁甲，长星乱落玉门关。

居延蔓草萦枯骨，太液芙蓉失旧颜。

成败百年流电疾，苍梧遗恨不堪攀。

这是一首直接反映时局的作品。侯怀风父亲和两位兄弟在嘉定一役中壮烈殉国，据说三人投池自溺但未死，后被清兵俘获，惨遭杀害，父亲侯峒曾头颅被砍，悬于嘉定城城墙之上，其女辅义，孙女异来，也就是侯怀风的姊妹和侄女，为免遭侮辱，亦相继殉节。对这场战争，侯怀风有着比旁人更加深刻的切身之感，所以她能一改大多数女诗人往往伤春吟月、深闺怀人的作品题材，而直面这场国难。如沈德潜评云：“此感思陵失国时事，降将倒戈，虎臣战没，而君王因之殉社稷矣。忠臣之女，宜有是诗。”

首联没有什么独到之处，尤其第一句，作为起兴之语，气势稍逊，好在颔联的“大地尽抛金锁甲，长星乱落玉门关”历来备受推崇。现下看来，确实沉郁苍凉之气别出。“大地尽抛金锁甲”描绘了一番血战之后，茫茫荒野上遍陈将士的尸体，甲胄早已离身，可见战斗时的激烈与残酷，但此时大概就只剩一派衰草斜阳、黄沙萧索的景象了。“长星乱落玉门关”，“长星”，一说为彗星，原指不祥之兆，不过就此句看来，应当指的是戍守边关的忠臣良将，可惜不敌，已然陨落，一个“乱”字，将全句乃至全诗的气氛全部呈现出来。这里的“玉门关”，或暗指清军在1644年攻破山海关后策马长驱，直取京师的易代之变。

颈联“居延蔓草萦枯骨，太液芙蓉失旧颜”写明室覆亡，只剩下边关蔓草丛中阵亡将士遭岁月侵蚀的几根白骨，皇宫内再也不见当年盛景。对于汉人来说，这变换了的景象，无疑是灰暗的，耻辱的。南宋女词人王清惠在国破后被元军俘虏北上时写有一首词《满江红》，首句“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从词句上看，侯怀风这句“太液芙蓉失旧颜”似从前者化出，但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的诗句，更可能是二者的源头。本诗此处或以花喻人，指旧朝女眷已失却往日容颜，但不论花也好、人也好，都指向诗人面对亡国之后胸中所怀的凄清与寂寥。

尾联“成败百年流电疾，苍梧遗恨不堪攀”的收束颇有深意。这首“感昔”从标题到内容，都能看出是回顾明室颠覆的历史，从战败，到死难的将士都变成零落的枯骨，而这最后一句，应是作者抒发当下的所思所想。侯怀风的父兄是在清廷入主中原后为反抗其下达的“剃发令”而死，到她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反抗者最终还是顺从了，改朝换代已是既成事实——清王朝渐渐确立了在中国的统治。成败就在一夕之间，百年时光都如风驰电掣一般一闪而过，让人无限悲慨，几乎不忍再去回顾往昔，于是就有了最后这句“苍梧遗恨不堪攀”。所谓“苍梧遗恨”，用的是舜死苍梧之南，娥皇女英二妃追之不及，遗恨湘江的典故，后世写苍梧之恨，往往用作吟咏极度的怨恨哀婉之情，不再关乎男女情事，如杜甫《湘夫人祠》诗云“苍梧恨不尽，染泪在丛筠”，是借苍梧之恨来表达忠君忧国、眷恋不忘之意。侯怀风此句，含义类同，明清易代与侯门血泪紧密相连，所以对于过去的这段历史，诗人一旦回忆起来，一定是无法承受的。

（祝蕾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