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历代女性诗词鉴赏辞典 - 上海辞书出版社 >
- 清
高篃
【作者小传】
字湘筠,江苏元和(今苏州)人。高敬女,举人朱绶室。著有《绣箧小集》。
春来
高篃
春来何处最关情,一半垂杨一半莺。
不定晓烟空锁恨,易阑残梦惯闻声。
草飞蝴蝶愁千里,风冷棠梨月二更。
欲把相思寄流水,小楼深夜坐调笙。
清蔡殿齐编选的《国朝闺阁诗钞》,入选闺秀的诗集名称体现了很有意味的信息,譬如纪琼集名《绣余小稿》、李葆素集名《绣余草》、当然还有高篃的《绣箧小集》,这些名称无一例外强调了女红,意思是诗不过是在此之外作者们用以消遣的工具。传统文化对女性创作的这种态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突出了集子中的女性作品远非专业的性质,所以往往容易被人轻视。蔡殿齐选的闺秀诗,大多清丽晓畅,但也正因上述闺阁生活的拘囿所限,女性诗作的题材不出忆人、游赏以及闺情闲趣之类。高篃的这首《春来》,亦是这种题材作品风格的代表。
诗的第一句是常见的设问领起,一个“春”和一个“情”,即概括了全篇的背景和主旨。第二句的两个“一半”,体现女性作者敏锐的感官体验和细腻的笔触抒写:“垂杨”的静态与视觉,对比“莺”的动态和听觉,感染着作者的眼与耳,难以割舍,充盈了她的身心。这使作者想到了什么呢?对,是春天,是春天清晨垂杨拂动着缥缈不定的晓烟,空锁住作者的愁怀,是春天晚上夜莺唤醒的阑珊虚幻的残梦,惯闻这记忆的心声。继者,诗的第三联,一个“愁”字的出现,接续此前的铺叙而把情思挑明。愁究竟如何?恰似“草飞蝴蝶”般绵远无尽、望中千里。情又是如何?正对二更夜月、“风冷棠梨”。前者是一种譬喻的造景,而后者则是现实况味的摹状,作者的情绪,经过前三联的细细叙写、层层渲染,终于达致深厚。是故第七句“欲把相思寄流水”的明白如话,才显得自然而不突兀,仿佛是水到渠成般,将真挚而浓烈的相思之情,诉诸笔端,缓缓流露。但是,随之的结尾却是平淡的,是一格画面的描绘——深夜小楼,静坐的女子独自吹响笙歌,这便是浓极而淡的反衬,亦是浓极似淡的控笔。就诗歌语言艺术上说,直白热烈的情绪宣泄式文字,从来都不是一种高层次的抒情,只有懂得侧笔出之、抑笔扬之,才是真正的诗情沉淀。而高篃无疑是理解透这一层的,所以其诗才能如此声幽韵远、风神饱满。
(时润民)
疏影
高篃
春影
珠帘半揭,有暖风小漾,吹起双蝶。绣槛妆成,偷写眉山,镜里一痕愁碧。浓春满压阑干角,漫罥柳、晴丝飘直。想映花、避月回廊,几处悄垂裙褶。 长是欢游未已,玉人正倦舞,鬓亸钗侧。别院池台,绿遍空波,约略惊鸿无迹。夕阳不语香桃瘦,又却误、重来寻觅。有隔墙、送过秋千,低问佩环消息。
高篃的丈夫朱绶,诗主“格调说”而能兼济以性情,调和折中了沈德潜和袁枚两家的诗学理论,而他的词则遵其时大行风气的浙西词派的法度,崇典雅格律为尚的南宋词,特别是吴文英和周密的风格。高篃与朱绶感情很好,夫妻互为知音。朱绶《知止堂词录》三卷刻于道光年间,除了朱绶自序外,书前也有高篃的序,妻为夫序,这在旧时是不常见的。此外,夫妻二人还有合刻的《遗砚楼小集》一书。所以如果说高篃的词风也由于朱绶的原因,而染被浙西词派风貌的话,是毫不奇怪的。这首咏“春影”的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首先,所咏之物为“春影”,就不是一种寻常的物什,而是一个虚化了的概念性意象,严迪昌先生曾用浙西词派巨擘厉鹗词中的“帆影摇空绿”一语来概括浙西风格的清空,说帆与绿本是最切实的眼见,但一限定到影与空之上,便无限缥缈了起来,朱绶此题亦如是,将春虚化到影之上,便见其词心。词的上片,也当真可称得上是由南宋词人开辟的清空骚雅词风的典型,所谓的“半揭”“小漾”“吹起”,都是用一个限定性的状语将实态性的动词转为了灵动的那一道风景;而“镜里一痕愁碧”“浓春满压阑干角”“罥柳晴丝飘直”“映花避月回廊”等等淡美而却又深致的描写,又都浸染在“成”“写”“角”“漫”“想”等词汇的修饰与营建中。在上片末尾用“几处悄垂裙褶”那么轻轻一点,便可转入下片以人意为主的风情里面去。“欢游未已”“鬓亸钗侧”的倦舞玉人;“别院池台”边,正感叹波空鸿尽的观赏之人;夕阳下寻寻觅觅的女子,以及“低问佩环消息”的守候音讯者,这些形象所牵涉的主体,既可说是作者,亦可说是文字中故事的主人公,更当然是那所咏的主题——“春影”,或者其实,本就没有必要区分得这样清楚,不妨可以是上述的每一个,抑或是她们的综合。
咏物词的最高境界,正是在似与不似之间,若即若离。清代江南,姑苏佳地,女性诗词高手甚夥,作为“后吴中七子”之一朱绶的妻子,高篃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员,江南女性文学为苏州文学史、江南文化,乃至整个中国文学、文化史都添抹上了异彩,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其魅力和意义更期待将来进一步的整理和阐发。
(时润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