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璐华

【作者小传】

（1777—1832） 字经楼，山东曲阜人，衍圣公孔庆镕女兄，孔子第七十三代孙，著名学者阮元继室。幼娴诗礼，兼工绘事。阮氏闺门多暇，内室诸位女诗人常切磋诗文，阮元亦参与唱和。有《唐宋旧经楼诗稿》七卷。

忆外书寄滇南

孔璐华

拟入京华共旧林，不期滇海久分襟。

锦囊但觉新诗少，白发还愁旧病深。

万里江湖难放棹，一楼风雨独停琴。

致君珍重无多语，惟把丹心答帝心。

这是一首寄赠怀人之作，所怀者即诗人夫君、大学者阮元。道光六年（1826年），阮元迁云贵总督，孔氏一开始并未随行，两地分居，故有此诗相寄。循诗意，阮元当有从外任调京职的打算，孰料并不如愿，两广总督任期结束后，旋转云贵总督，回京相聚只能是一个梦想了。诗中的“旧林”，当是阮元嘉庆十六年（1811年）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时，所赁京师阜成门附近之寓所，阮元称之为“蝶梦园”，并写有一篇《蝶梦园记》，盛赞其风物之美。当时“花晨月夕，不知门外有缁尘”，夫妇二人在这幢寓所中，定然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故当夫妇二人计划着回到这“旧林”之时，心中一定怀有无限憧憬。然而，人在宦海，身不由己。阮元在云南一共呆了六年，孔夫人是后来才去的，最后卒于丈夫在云贵的督署。在这之前，夫妻长期分居，让诗人深味离别之况味。这首诗集中表现了孔夫人的思夫之殷、离别之苦，情真意切，极其动人。

首联点明分居之事。夫妻两地分隔，原本盼望丈夫外任期满就可以回到京城旧居——那个承载了一家无数欢乐与温馨的旧园；那园中一草一木，见证过他们相守相依的美好岁月，它们都和诗人一样，无日不在期盼着男主人的归来。一句“拟入京华共旧林”，写出了诗人多少期许，多少渴盼。然而，“不期滇海久分襟”，现实是如此无奈，孰料两广任满，非但没有回到京城故居，反而去了更远的云贵。滇海一去，归期更加茫茫，美好的期待与无奈的现实，形成强烈的对比。诗中用了两个表达内心想法的悬拟词：“拟入”“不期”，一弛一收，颇有老杜七律的风致，将诗人在理想与现实的对比中所产生的失落之情，鲜明地表达出来，极顿挫扬抑之致。

颔联和颈联在写法上很相似，采用双挽之笔法，一句写自己，一句写夫君，双面着墨。颔联“锦囊但觉新诗少”，谓与夫君两地分隔，少了唱和吟咏之人，自然也就少了作品。阮元作为一代文章大家、学术泰斗，家中文化气息极其浓厚。其妻妾中颇多才女，除了本诗作者孔璐华之外，像妾室刘文如、谢雪、唐庆云等，都是当时著名的女诗人。她们经常聚集在阮元的周围，唱和题咏，互逞才华。可是，当夫君这个主心骨离开后，唱和题咏的兴致与氛围也就消淡了。没有了诗思，也没有了诗才，而真正的根源却是——没有了写诗的心情。一旦想到作诗，自然就会想到往日诗赋唱和之盛景，想到这唱和的主心骨，思绪自然即刻转到了夫君身上。“白发还愁旧病深”，一想到夫君，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身体，过去的那些老毛病不知现在怎样，老病有没有再犯呢？殷殷切切，无限牵挂。万户侯、千钟粟，都比不上爱人一副健康的身体，思君令人老，先问加餐饭，这是夫妻之情最深挚的流露。

颔联是先写自己，再写夫君，颈联则先写夫君，再写自己。“万里江湖难放棹”，谓夫君宦海浮沉，实难以一棹孤舟，优游江湖。言外谓无亲人相伴，纵使优游江湖，一个人也索然无趣。“一楼风雨独停琴”，似可看成诗人于风雨楼中，抚琴独奏，忆知音远隔万里，竟至不能曲终。美景须共良友，抚琴最盼知音，良友不再，知音暌隔，真个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尾联强颜宽慰，劝夫君善自珍摄，并希其恪尽职守，报效朝廷。这一方面说明了夫君勤于王事，以致于靡室靡家；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对夫君深刻的理解，体现了诗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磊落襟怀。

这首诗的好处是纯以肺腑语出之，白描直述，无典实，也没有剿袭前人成句。中间两联在结构上采用一种蒙太奇式的手法，将所忆之人与诗人自己两处场景并列齐观，人分两地，情出一心，更能见出诗人夫妻之间相知相契的深挚情意。最后一联的劝慰之语，深明大义，襟怀磊落，则提升了本诗的意蕴，使其比一般思念亲人的闺怨之作高出一格。

（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