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仪

【作者小传】

（？—1879） 字仙圃，江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大兴汤世熙继妻。善书法，工诗词，古体豪迈，近体宕逸，词远宗漱玉，近仿秋水（庄盘珠，字秋水）。曾谓“作诗如做人，须求清真雅正，毋事缘饰绮靡”。有《天风佩韵轩诗草》二卷，附《诗余》一卷。

征招

许嘉仪

为袁薇生 [1] 题《随园饯别图》，图作展重阳会，为先贞愍公 [2] 手笔。

少微化去烟霞在，琴尊几番欢聚。只此好家山，认天涯羁旅。豪情酬俊侣。且休论、断肠南浦。寂寂秋容，疏花短柳。满城风雨。 指顾劫灰飞，销魂地、沧桑顿成今古。大树感将军，渺英灵何处？千秋终自许。任诗骨、乱侵尘土。问多少、胜境消沉，有画图留取。

《随园饯别图》的题识上说：“戊申九月十九日，同人集随园，作展重阳会，嘱写此图，送薇生大兄袁浦之行。雨生识。”可知此图为汤贻汾于戊申年（1848年）农历九月时所作。小序已说明此词是为“先贞愍公”的手笔《随园饯别图》所提。所言“先贞愍公”，即汤贻汾。袁薇生，系袁枚嫡孙袁祜之子。阮元弟子、书画家陈经为此图所题引首语为“残月晓风。戊申冬日为薇生大兄题。抱之陈经。”“残月晓风”化用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句，也暗示此词为送行之作。小序中称“先贞愍公”，故知此词应作于汤贻汾去世之后，即1853年以后。小序虽未提及陈经之“残月晓风”，但图本为袁薇生的袁浦（位于今杭州）之行而作，所以仍是借画作抒写离别之情，进而感慨历史沧桑。

上片，首句“少微化去烟霞在”，少微，星座名，亦称处士星，后用作隐士的代称，庾信《哀江南赋》：“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此处指随园主人袁枚。烟霞，泛指山水。暗喻随园主人袁枚已逝，而随园仍在，引出下文随园饯别之主题。“琴尊几番欢聚”，感慨诸友人在随园中，曾有多少诗酒流连的快乐时光。接下来转入送别。“家山”，故乡之谓也，此亦可视为随园之山水。“只此”二句，谓袁微生从此离开随园，羁旅异乡，想着随园的一草一木，心中恋恋不舍，顿觉心酸，感情真挚动人。紧接着，“豪情酬俊侣”三句在上片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波澜，既然离别在所难免，此刻何不抓紧时间，与亲朋好友尽情享受这短暂的欢聚时光呢？且羞提那令人黯然销魂的南浦之地呀！“南浦”，古人送别之处，屈原《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白居易《南浦别》：“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层累地为“南浦”一词赋予了离别之意。词人感叹“且休论、断肠南浦”，其实是不忍提起离别的伤痛，心情的沉重溢于言表，然而眼前所见的却是那“寂寂秋容，疏花短柳，满城风雨”的凄凉，读者仿佛看到那画中人踽踽独行的身影，愁容满面的脸上闪动着的朵朵泪花。

下片主要抒发襟怀，感慨时光易逝，英灵不在，有撼人心魄的力量。“指顾劫灰飞”，此处描绘的是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军攻入南京后，随园被付之一炬的场面。天下闻名的江南园林，在弹指间化为灰烬，令人感到无限痛惜和愤慨。“销魂地、沧桑顿成今古”，词人感叹岁月变迁，当年的随园已然湮没在历史的车轮下，抒发了抚今追昔的沧桑。“大树感将军”，乃用东汉冯异之典。冯异是东汉王朝的开国将领，据《后汉书·冯异传》记载：“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此处又化用庾信《哀江南赋》“将军一去，大树飘零”一句，发出了“渺英灵何处？千秋终自许”的感叹。历史飞逝，“沧桑顿成今古”，“诗骨”二句继续抒写对随园毁于一旦的感慨。随园的草树曾在随园老人袁枚的笔下摇曳多姿，如今园与人俱往矣，昔日闪耀的诗之风骨，只能消泯于尘土之中。最后三句“问多少、胜境消沉，有画图留取”，词人喷薄的激情如泻平川，逐渐舒缓。随园虽毁，图画还在，还可以凭此以缅怀之。委婉的宽解语，言尽而旨远，深沉含蓄，耐人寻味。

此词虽是一首题画词，实为抒怀咏志之作。上片书写离别，伤感中夹杂着豪放，虽不着一“愁”字，但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情深意长，意蕴深婉。下片，直抒胸臆，风格苍劲。全词将写景、咏史、抒情融为一体，用典自然，挥洒自如，辞义畅达，顿挫有致。

（王署霞）

注　释

[1].袁薇生，名铣，一名师鏊，字伯章，号薇生，系袁枚嫡孙袁祜之子，过继给袁祜嫡兄袁禧（见于《慈溪竹江袁氏宗谱》）。

[2].贞愍公，即汤贻汾（1778—1853），字若仪，号雨生，琴隐道人，晚号粥翁。江苏武进（今常州）人。晚岁寓居金陵。书画仿董其昌，点染花卉，闲淡超脱，画梅极有神韵。间写松柏，颇能入古。工行草书和诗，与戴熙并称“汤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