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蕙英

【作者小传】

字茝俦，江苏阳湖（今常州市武进区）人。清代著名弹词女作家。“系出名门，性耽翰墨”，婚后家贫，出任女塾师。自幼能诗善文，其长篇弹词《凤双飞》多至百万余字，情节复杂离奇，运笔流畅，历时二十年，三易其稿。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刊行，为当时流行最广的弹词作品之一。其为诗纯乎阅世之言，非寻常闺秀所能，惜多未传世，著有《北窗吟稿》。

自题《凤双飞》后寄杨香畹

程蕙英

半生心迹向谁论？ 愿借霜毫说与君。

未必笑啼皆中节，敢言怒骂亦成文。

擎天事业三秋梦，动地悲歌一片云。

开卷但供知己玩，任教俗辈耳无闻。

弹词于清代大盛，广泛流传于闺阁中，其时有很多女作家创造出了许多优秀的弹词作品。程蕙英中年时完成长篇弹词《凤双飞》，“凤双飞”即指的是书中主角郭凌云与张逸少，皆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有“双凤齐飞”之誉，两位主人公皆为男性，但作者以女性立场叙事，且从性别角度关注晚清种种国族危机，寓意深刻。由题可知此诗作于《凤双飞》完稿后，诗人作诗寄与友人，道出自己写作《凤双飞》的意图，表明自己的心境。

首联“半生心迹向谁论”，心迹，犹心事。弹词女作家常常在作品中穿插关于自身情况的叙述，这里反映了作者胸怀大志却无处实现的苦闷。霜毫，指毛笔。诗人出句便发问感叹，实是诗人内心长久积郁的苦闷倾泻出来的结果，半世人生，谁知诗人内心，谁又知诗人的追求。诗人只能借助笔墨，借助已经写完的《凤双飞》说给读者知己听。颔联“中节”，指合乎礼义法度，语出《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凤双飞》弹词大胆描绘了许多正统叙事不愿涉及的情节，如男同性恋、男女私会成亲、女性独立等，作者明知这些话题必不为当时主流话语接受，但诗人在弹词中依旧畅快淋漓地进行描写。诗人传达出了一种反抗传统礼教，批判现实中那些虚伪做作以及道貌岸然的假儒士的情感态度。谁言啼笑一定就要符合礼节，谁言怒骂就一定不是好文章。诗人自己认为她的《凤双飞》就是在啼笑怒骂之间创作出来的好文章，且是针砭时弊，发人深省的作品。比如对于清政府对外的一贯懦弱和奴颜婢膝，她假借吐蕃国女将山琪花的话评论说：“可笑偌大中华，许多文武官将，一个个藏头缩颈，也没有一个敢来恢复州城。这便是中国的须眉、妇人，反被外邦的巾帼、英豪所笑了。”颈联诗人言及“擎天事业”“动地悲歌”，擎天事业，即托天事业，亦即国家大事，天下大事，挽救国危可谓擎天事业。动地悲歌是天下豪杰壮烈的悲歌，这本是男儿英雄之事，出自诗人之口可见诗人的确非等闲女流之辈。然而诗人笔下男女主人公的“擎天事业”“动地悲歌”，在晚清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只能是如云似梦的幻想。“三秋梦”与“一片云”，在这里都比喻如梦一场，无法实现。这两句用笔壮阔、对仗工整，字里行间蕴有无穷悲愤之意。作者并不沉浸于自己的个人际遇与人生悲欢，而是以“弱女能为豪杰事”的气概投入对于世变危局的警醒中去，这也正是她“半生心迹”的表露。尾联中的“俗辈”，指平庸鄙俗的一类人。如宋代戴复古《诸葛仁叟县丞极贫能保风节有权贵招之不屑其行》诗：“俗辈众多吾辈少，素交零落利交兴。”诗人冀望她呕心沥血而撰成的书能供知己把玩阅读即可，至于那些恶俗之辈，对自己著述的充耳不闻，诗人是不去理会的。这种对于读者群体的想象及期待与另一著名弹词女作家陈端生在《再生缘》中自述“不愿付刊经俗眼，惟将存稿见闺仪”表达了同样的心境。

全诗都是诗人以倾诉的口吻来传达出她的真情。这种方式可以带来一种亲切感，好像诗人是在向你倾诉一样，不知不觉我们就成了杨香畹，在细心地听诗人诉说她半生的心迹。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同时也让这首诗更加充满了感情，更易于感染读者。

（张禹 伍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