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韵梅

【作者小传】

字素卿，江苏昭文（今常熟）人。陈朝宗室。善画兰，工诗词。所适非文人，抑郁早卒。著有《问月楼诗词稿》。

一萼红

王韵梅

意阑珊。又黄花满地，零落不堪看。驹隙光阴，蟫仙事业，可怜人与秋残。对明月、前身休问，怕三生、沦谪到尘寰。一寸柔肠，十年心事，几曲阑干。 瘦觉西风都冷，正重阳过也，小阁轻寒。帘织新愁，屏围旧恨，一齐多缀眉端。三十六鸳鸯飞去，任台空、玉镜冷孤鸾。谁念伤心匪偶，鸠凤相参。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九辩》）秋天，是一个容易让人生发悲情的季节，对于一位多情善感却又无人能理会其内心的弱女子来说，这种悲伤只会更加重一重。王韵梅的这首《一萼红》，正是将心中之愁事与眼前之秋景融合为一体，表现出一种浓重的悲秋与伤悼身世不幸相杂糅的复杂情感。

词的上片，开篇即言“意阑珊”，主人公一出场就是一副意气消沉、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不禁引发我们的疑问：是什么事让女主人公如此忧伤呢？其后一韵，词人却避实就虚，不对我们的疑问做直接回答，而是将笔触伸向了主人公面前满眼的秋景。“又黄花满地，零落不堪看”，试想，西风萧瑟，黄花满地，凋零残败，怎能不引人忧愁呢？正如李清照在《声声慢》中所写“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曾经美丽的开在枝头的菊花，转眼之间凋零憔悴，零落一地，怎能不叫人伤心？况且，女子的容颜芳岁正如那美丽的花儿，转眼就会失去，这怎能不让人痛心呢？一个“又”字，说明主人公的满腹忧愁，是早已有之，而眼前满园残败零落的黄花，又使她心中再添一愁，可谓愁上加愁。人如花，花似人；花凋零，人老去。那凋零遍地的花儿，也许就是女主人公的未来，她怎能忍心去看呢？“驹隙光阴，蟫仙事业，可怜人与秋残”：可惜，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光阴，还是无情流逝了，再美丽的人也会渐渐老去，如那萧索冷清的秋景一般。“蟫”，即蠹鱼，蛀书小虫，世俗以“蠹书虫”喻好读书之人。从“蟫仙事业”一句来看，女主人公是一位好读书且自视甚高的女性。在封建社会，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那么，对于一位有如此期许的女子来说，其结局可想而知。她心中曾有着千般美好的愿望，希望能够通书达礼，取得一定成就，但都一一落空。事与愿违，她是那么不甘心，却又无奈。也许，忧愁痛苦的不仅仅是光阴的流逝，愿望的落空，美丽的不在，而是清楚看到光阴慢慢流逝，看到自己的愿望一一落空，看到自己的老去，却又没有办法，无助又无奈。秋残，那是惯用语，可是词中却是“人与秋残”，人像秋天一样凋残，那是沉痛至极矣，无以加矣。“对明月、前身休问，怕三生、沦谪到尘寰”，《二十四诗品》有：“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是说纯净的流水，其前身是皎洁的明月；“与秋残”的词人却说：人已至此，何必再问其明月前身？字面“休问”，其实是引出对其前身的追述，但语意要沉痛许多：沦落尘间，梦幻往事，怎堪再问？也许不问，就还有一线希望，还能让人充满憧憬；问了，就只有失望伤心。这样的担心，让人旧愁未了，又结新恨。“一寸柔肠，十年心事，几曲阑干”，抒情女主人公长时间挣扎在这无底的惆怅深渊之中，无助又无奈，只能独自低吟徘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十年心事”，极言忧愁痛苦时间之久。上片，描写了一位忧愁满腹的女子，面对一片萧瑟西风满院秋的场景，不禁自叹身世，自伤自恋。

下片，多愁善感的女主人公依然沉浸在沉重的抑郁惆怅之情中。“瘦觉西风都冷，正重阳过也，小阁轻寒”，重阳已过，渐入深秋，西风已冷，寒气渐起。女主人公本来就已难以承受心中的忧愁之苦，现在又要面对这瑟瑟西风，可谓雪上加霜！一个“瘦”字，让人想象到凄冷西风中，主人公那纤弱无助、憔悴不堪的身影，多么无助。正所谓“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她经受了多少忧愁的煎熬，又还要面对多少。也许，她感到冷的，不仅是肌肤，还有内心的无助，无奈与凄凉。萧瑟的寒风，使瘦弱的女主人公不得不回到房内，可是，内心那如海的忧愁，怎么能消去？一时之间，新愁旧恨如面前的织帘围屏，触眼皆是，使得她愁眉紧锁，再难舒展。“三十六鸳鸯飞去，任台空、玉镜冷孤鸾”，《玉台新咏》载乐府古辞云：“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鸳鸯雌雄成对，双飞双栖，以之喻夫妻恩爱。此言“三十六鸳鸯飞去”，是言七十二只飞去其半，喻失去配偶。孤鸾，亦喻失偶。想那曾经出双入对，双宿双栖，无比恩爱的鸳鸯鸟、鸾鸟，伴侣都已飞走，只剩另一半独自徘徊哀鸣。而独守空闺的女主人公也是如此，面对闲帘冷屏，孤鸾冷镜，无人理会，这怎能不让她悲痛伤心呢？正是这种心中希望与眼前现实的巨大落差，使女主人公的情感瞬间失控，迸发而出。“谁念伤心匪偶，鸠凤相参”，可是，她的伤心不是无“偶”，而是“匪偶”，即不般配。鸠，为斑鸠，凡鸟；凤，为凤凰，神鸟。鸠、凤自难般配。原来，她最为伤心痛苦的，是配非所适，是婚非所爱。难以令人满意的婚姻和爱情生活，无人可以诉说的衷肠，无人可以理会的心事，都山一般堆积着，使得她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与悲哀，难怪她一出场就心意“阑珊”，闷闷不乐。在封建社会，对于那些在婚配上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女子来说，追求美满的爱情与婚姻，也许就是一种悲剧。这才是通篇所表现的主人公悲伤痛苦的心结所在。因此，末韵“谁念伤心匪偶，鸠凤相参”，可谓全词之关节所在。下片，通过对女主人公内心活动的进一步描写，表现了她内心痛苦的根源所在，也对上片主人公出场时“意阑珊”的情绪作了回应。

就全词来看，闺秀词主要写女性感情生活，表现闺愁，反映婚姻爱情的不幸，是常见题材。就具体写法来看，全词写景形象生动，抒情委婉深刻，情景交融，表现了女性词人感情细腻柔和的特点。全词塑造了一位多情善感却又婚配不幸的女子的形象，忧愁痛苦充满了她的生活，她对不幸的婚姻强烈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联系词人生活的实际来看，她一生多才多艺，敏感多情，却所适非人，无人理解，最终郁郁寡欢，抑郁早死。因此，我们可以说，词中这位心中充满忧愁痛苦的女主人公就是词人真实生活的一个写照，一个缩影。

（褚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