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逸

【作者小传】

（1770—1794） 字纤纤，号仙仙女史。江苏长洲（今苏州）人。诸生陈基室，袁枚女弟子之一。少时即喜作诗，有诗才，曾与沈散花、汪玉轸、江碧珠等结社赋诗。嫁与陈基后，夫妇斗诗唱和，琴瑟和谐，无奈新婚一年，即病卒，年仅二十五。有《瘦吟楼诗稿》四卷。

雪后伫竹士归

金逸

空响不成梦，起来思依依。

卷帘映晴雪，风急时霏霏。

晓色不离树，嫩寒犹上衣。

伫子一樽酒，当看梅花飞。

金逸嫁与同乡诸生陈基（字竹士），二人并工诗，常常诗词唱和，琴瑟和谐。据袁枚《小仓山房文集》记载，二人于新婚当日就斗诗比才，新婚不久就变闺房为学舍，此等雅趣真可远追李清照、赵明诚。当丈夫深夜未归时，金逸亦将心中的牵挂与担心赋诸诗篇，此诗便是自述雪夜等待丈夫竹士归来的情景。

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夜已经深了，可丈夫尚未归家，金逸不禁辗转反侧，牵肠挂肚，难以入眠。首句“空响不成梦”，可能是借用了一首南朝乐府《子夜歌》的诗意，其诗云：“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描写一个女子长夜不寐，等待情人的到来，她似乎冥冥中听到情人呼唤她的声音，然而等答应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金逸诗中的“空响”句，疑即用此诗诗意，因为等待的心情是那么的敏感和急切，所以才会听错，当急忙应答之后，才发现那是“空响”，丈夫还是没有回来。这时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作者此刻已经了无睡意，任随思念的蔓延，索性起身来等待丈夫。

她卷起帘栊，看到窗外刚刚下过的雪泛出莹白的光，在急风的吹刮下霏霏飘卷。此处的“风急时霏霏”与上句的“起来思依依”，显然是借用了《诗经·采薇》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作者用“依依”来形容自己对丈夫的牵念是那样的缠绵不绝。而“霏霏”一词，则起到借景抒情的效果，既是形容大雪的飞舞飘扬，同时也暗含着丈夫尚未归来时，作者心中的满怀哀伤。

“晓色不离树，嫩寒犹上衣”，是写作者不知等待了丈夫多长时间，以至于树影朦朦胧胧，天色似乎已经临近破晓。作者或许是久立窗前，抑或是径自走出了房门去等待丈夫，冬日的寒气已经侵透了她的衣衫。

尾句“伫子一樽酒，当看梅花飞”，写作者为丈夫留了一杯酒，盼望与他共赏梅花。看似语浅，实则情深。因为在中国古代诗歌中，“一樽酒”常用于赠别与怀人，如南朝沈约《别范安成》云：“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云：“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杜甫《春日忆李白》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与友人之间的情义是如此深厚，用什么来表达对友人的惦念和关怀呢？千言万语都蕴含在“一樽酒”里了。所以，在本诗的结尾，作者也为丈夫留了一杯酒，寄托着她所有的关心与牵挂。而期盼着能与丈夫共赏梅花，则又一次体现了这对伉俪的高雅情趣。

此诗语言浅直，明白如话，所描写的也是妻子等待丈夫这一生活中习见的情景，但平淡之中见真情，既深含了作者对丈夫的关心，同时也见出小夫妻雅致的情趣来。

（李婧）

中秋夜雨后得月

金逸

秋雨洗秋台，秋城二鼓才。

碧云卷地尽，明月上天来。

风定孤烟直，蛩寒玉漏催。

素娥好酌汝，莫负桂花杯。

金逸乃吴中才女，师从袁枚。袁枚论诗主性灵，强调诗是人感情的自然流露，提倡自然清新、平易流畅之美，反对雕章琢句、堆砌典故。金逸秉承师说，她的这首诗即是一篇明白如话、清新晓畅的性灵之作。

古往今来写月者多矣，或写春江花月夜的清旷，或写海上生明月的壮观，或写登高观月的澄澈，或写大漠关山月的苍凉。而中秋圆月，由于夹杂了团圆的意义，更是勾起了骚人墨客的浓浓乡思与种种惆怅，多为文人所系念吟咏。金逸此篇亦为咏中秋圆月，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细心，抓住了一个独特的情境，即中秋夜雨后得月，为这个古老的题材增添了些许新意。

开篇首联紧扣一个“秋”字，“秋雨洗秋台”写秋雨涤尘，由秋雨冲刷浇洗的亭台格外干净清爽。这五个字尽管很简单，却尽展中秋夜雨后的清新空明。接下来，作者交待了时间，被秋意笼罩的城市刚打二更，正是月亮就要升起的时候。且看此时的天空真是格外美丽：“碧云卷地尽。”因为刚刚雨后，满天的云朵都移于天边地头，整个天空一派清明澄澈；“明月上天来”，那皎洁的明月就在此刻涌上天来了，顿时万里清辉，映照天地。此联将中秋夜雨后得月的美景准确捕捉、展尽无余，特别是动词的运用格外传神，“卷地尽”描摹出云朵翻滚飘浮的形态，并且也暗示了秋雨过后，夜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这就为明月升空作足了铺垫，而作者仅用“上天来”来写明月升空的过程，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十分明快，富于动感，最能抓住明月刹那间就涌上天空的动态。

“风定孤烟直”句写此时天静无风，连城中的炊烟都是直的。这显然是借鉴了王维《使至塞上》中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过，王维笔下的“孤烟”是与大漠相对比，来烘托塞外的荒凉雄奇，而作者此处的“孤烟”就是指城中的袅袅炊烟，它因为此时的“风定”而竖直上升，作者着力烘托的还是雨后天空一丝风也没有，整个世界沉寂在一片静谧与清明中。“蛩寒玉漏催”写时间流逝，玉漏相催，秋夜渐深渐凉了，不知何处响起了寒蛩阵阵，蟋蟀耐不住秋凉，不住鸣叫。蛩即促织、蟋蟀，于秋季鸣叫最欢。这阵阵的蟋蟀鸣叫，并不会搅乱秋夜的宁谧，相反，能起到“蝉噪林逾静”的效果，更衬托出秋夜的空明与美好。

尾联两句似乎是运用比喻，将中秋夜月的满天清辉比作是嫦娥向人间倾洒奉献的玉液琼浆，想象奇特，那澄澈皎洁的月色不正像甘洌醉人的美酒，令人陶醉。作者最后说“莫负桂花杯”，不可辜负的不仅是这杯美酒，必须珍惜的还有这澄澈的秋夜，团圆的佳节和美满的圆月。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