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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象
【作者小传】
字古图,号凌仙,山西太原人。张佚五女,林屋沈戴公室。中岁寡,且贫不能自存,学典分宅居之,白发绛纱,为世女宗,后益落,乃为闺塾师,故其诗词多哀怨之音。善诗,尤工骈体文。著有《砚隐集》八卷。
岁暮感怀
张学象
山斋晨起,愁云塞望,庖突无烟。葛帔练裙,犹作御寒之服;湘兰杞菊,难供卒岁之粮。嗟乎!嵇绍幼孤,长卿早丧,厚禄故人,音书断绝。恒饥稚子,意色凄凉。昔之车笠申盟,麦舟相助,复何人哉?聊咏短章,用抒悲愤。
缉柳编蒲志苦辛,半生多难已忘身。
橘林乏实供 粥,突舍无烟荐藻 。
空羡田真兄弟乐,堪怜任昉子孙贫。
一函遗草谁为达?检得徒令泪满巾。
诗前置小序,将作诗之境与情和盘托出,婉转悲啼,寒光照人。诗中首联“编蒲”虽用《汉书·路温舒》典,但下笔平易,不加修饰,身世之痛,磨难之多,守志之坚已然在目,可谓静水深流。颔联发力,波澜初起。家无余粮,连煮一顿稠粥饱腹都办不到;厨房无烟火气,年终岁暮,也没法置办像样的肴馔以飨神祭祖。味此,诗人生活之贫寒可知。“橘林”或用三国时吴国丹阳太守李衡典故。《三国志·孙休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李)衡每欲治家,妻辄不听,后密遣客十人于武陵龙阳汜洲上作宅,种甘橘千株。临死,敕儿曰:‘汝母恶我治家,故穷如是。然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这里反用其典,谓诗人的丈夫亦始终未治家产;用橘林一语,在此应有所寄托。“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屈原《橘颂》)诗人如屈原一样是在以橘自拟,即便穷愁潦倒,饥寒交迫,也要“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同上)。突舍,即灶突;“突舍无烟”,即《序》中所言“庖突无烟”,谓家贫不生火烹食。“荐藻”,出自《左传·隐公三年》:“涧溪沼沚之毛, 蘩蕰藻之菜……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这里借用以指祭祀鬼神、祖先的食物。颈联用田真、任昉两典,在转折中向纵深推拓。梁吴均《续齐谐记》载,田真是南朝梁人,兄弟三人为平分财产,欲将堂前一棵紫荆树一分为三,就截之,树即枯死。真见状大惊,对诸弟说:树本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而我们欲分财产,还不如树木重情。随即决定不复解树,树应声荣茂。田氏兄弟深为触动,于是合财产,成孝门。任昉为南朝文学家,历仕宋、齐、梁三朝,为官清廉。《梁书》本传载:“昉不治生产,至乃居无室宅。世或讥其多乞贷,亦随复散之亲故。”后卒于官舍,家中只有二十石桃花米。梁武帝萧衍被其感动,“即日举哀,哭之甚恸”。学象之众姐妹或早逝,或出嫁,娘家之欢乐不能持续;丈夫又早逝,婆家之欢乐也难以维持,故对于手足情深的兄弟姐妹之乐只能是“空羡”,此二字短劲,如怨如诉。诗中,诗人尤为感慨的是:任昉生前“好交结,奖进士友,得其延誉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争与交好,坐上宾客恒有数十”,但“及卒,诸子皆幼,人罕赡恤之”,以至刘孝标为著论,有“瞑目东越,归骸雒浦。穗帐犹悬,门罕渍酒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兰之友,曾无羊舌下泣之仁,宁慕郈成分宅之德。呜呼!世路险巇,一至于此!”诗借此感慨在丈夫去世后,诗人“贫不能自存”,更为重要的是,她所面对的社会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嵇绍幼孤,长卿早丧,厚禄故人,音书断绝。恒饥稚子,意色凄凉。昔之车笠申盟,麦舟相助,复何人哉?”孤儿寡母却无人相助,“昔之车笠申盟,麦舟相助者”的淳朴厚德、世道已不复存在,真是雪上加霜。由此,诗人对于任昉子孙的贫苦难耐有着超越寻常的体会,“堪怜”二字真是含情难忍,不得不说。由此似乎可以推断,学象创作此诗的时间,应在其丈夫去世后到“依姊羽仙(学典)为生”前。尾联则在四顾苍茫中归于“一函遗草”,一悲一叹,更为沉痛。“遗草”似为其丈夫遗留的文稿或诗稿,而家境艰难如此,自己已无力刊行,可是又有谁愿意了解,并给予推扬和帮助呢?此为深悲。而悲情无法消除,只能转为感叹:“检得徒令泪满巾。”然此种悲愤中的哀痛,苍凉而不消沉,是宣泄、控诉,也是与世态和命运的抗争。“大风卷水,林木为摧。”(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悲慨》)全诗吹波叠浪,于寒苦、沉痛处能振拔,气骨挺劲,悲慨沉郁。
(刘诗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