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德芬

【作者小传】

字端人，江苏武进（今常州市武进区）人。阳湖董 妻，知府董思 母。其诗自道所得，不以藻缋为工。有《晚翠轩诗遗稿》。

初夏东轩读书

庄德芬

朱明已莅节，昼刻日以舒。

骄阳耀廷桂，绿阴正扶疏。

披卷当午凉，豁达开交疏。

清风来徐徐，飘然动轻裾。

丹黄陈我前，聊以供畋渔。

咀华撷芳秀，此乐真蘧蘧。

妇人休蚕织，获戾当何如。

所嗜已成癖，良医难易诸。

庄德芬族中后人庄仲芳在《映雪楼藏目考》中说道“德芬字端人，余族曾姑也……其诗自道所得，不以藻缋为工。凡赋、连珠、五言古今体诗一卷……”。这首五言诗就是自道所得，写得轻松活泼，毫无艰深晦涩之感，读来朴素自然。庄德芬的古体诗写得很有功夫，洪亮吉尝谓其诗及杂著，“上者无愧魏、晋间人，次者亦不作寻常闺阁语”。本诗写的是初夏读书状况，用语轻快，“朱明”“骄阳”“绿阴”等点出了天气的炎热。“朱明”者，夏季之谓也。《尸子》曰：“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汉书·礼乐志》中有记载：“朱明盛长，旉与万物。”“披卷当午凉，豁达开交疏。清风来徐徐，飘然动轻裾。”这四句写得极富韵致，将读书的悠然自得、欢快舒心表达了出来。“交疏”语出《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交疏即窗上交错雕刻的花格子。午后开窗读书，凉风习习，甚为快意。“丹黄”以下四句言诗人读书之兴味。“丹黄”是指在读书时评点诗文，加以比较赏析，清代黎庶昌《〈续古文辞类纂〉叙》说道：“宋元明以来，品藻诗文，或加丹黄，判别高下，于是有评点之学。”“畋渔”者，博览典坟之谓也。刘禹锡《刘氏集略说》：“益与曹辈畋渔于书林，宵语途话，琴酒调谑，一出于文章。”“蘧蘧”则是指悠然自得的样子，《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可见“丹黄陈我前，聊以供畋渔。咀华撷芳秀，此乐真蘧蘧”这两句写出了在东轩读书时的乐趣，丹黄评点诗文，博览群籍、咀华撷芳，这种读书的乐趣洋溢于诗外，可见女诗人是一位极爱读书、会读书、乐读书的才女。“获戾”乃得罪、获咎之意。语出《尚书·汤诰》：“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孔安国传曰：“此伐桀未知得罪于天地，谦以求众心。”女诗人酷爱读书、爱书成痴，自嘲自己耽误了蚕织，没有尽到女子该尽的劳务，可是“所嗜已成癖，良医难易诸”，读书已经成为女诗人生命中的一大癖好，就是良医也难治好了，虽是自嘲，读者亦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作者那份爱读书、好诗文的乐趣。本诗轻松活泼与雅趣相得益彰，诙谐幽默之间透出一种读书人的坚持，诗人家中并不宽裕，但仍是不惜停机杼来读书，让生活充满了书香乐趣，让读者也不禁为之神往，这样痴迷读书的女子，令人佩服。

（虞海娜 任聪颖）

月夜渡江

庄德芬

布帆风正递行舻，江阔潮平一练铺。

秀色苍苍迷北固，安流渺渺下东吴。

坐思谢朓新诗句，行看王蒙好画图。

回首瓜州烟树远，广陵关上玉轮孤。

北固山乃镇江名胜，横枕大江，崖壁嵯峨，山势险固，故名。三国时“甘露寺刘备招亲”的故事就发生在北固山。以险峻著称的北固山，因三国故事而名扬千古。也许是王湾的那首《次北固山下》传播太广了，庄德芬这首《月夜渡江》就不经意间有了相似的味道，王湾《次北固山下》开头是这样的：“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而这首诗的前两句竟是难得地可以和王湾的那首绝唱媲美了，也许是因为七言诗到底比五言更加善于表达人内心的情绪。庄诗的开头，第一句“布帆风正递行舻，江阔潮平一练铺”读起来清朗明快。“一练铺”语出南朝谢朓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女诗人借此典故绘出大江之澄净安流。江水之潺湲与幽夜之静谧融为一体，诗境有浑成之美。而第二句“秀色苍苍迷北固，安流渺渺下东吴”则让人体会到女诗人欢快期待的喜悦心情，秀色苍苍、安流渺渺完全可以想象到诗人坐在船里悠然自得地欣赏两岸美景的神情。

颈联中有“谢朓新诗”之语，所谓“新诗”，即沈约与谢朓等人同创之“永明体”，此体极重声律，讲求“四声八病”。小谢之诗，不唯合于声律之矩矱，且有清俊流利之美。太白有诗赞曰：“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殆非虚语。女诗人静坐船头，目临大江，自然会想到小谢那“澄江静如练”的佳句。谢朓写诗如出水芙蓉，而“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善画江南林木丰茂的景色，这两者都从侧面反映了庄德芬本人自然清新的艺术偏好，也正如她自己写诗所追求自然本原之风。瓜州，在长江北岸，扬州南面，广陵是扬州的旧称，女诗人月下渡江辞别扬州而去，瓜州的烟树渐渐地远去，扬州的明月也开始变得孤寂，作者遐想的思路也开始慢慢收回。“玉轮孤”语出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皎皎空中孤月轮”句，只月行于圆灵之表，扁舟浮于澄江之上，天地交映，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空旷寂寥之感。以此为结句，便悄然泛出悠悠余韵，令人回味不绝。这首诗歌，由欢快到沉寂，由热情到安静，高低起伏，情绪荡漾其中，引人入胜，很明显使读者感觉到女诗人随着渡江环境变化而心情变化的过程；同时作者也写出了月夜下江面的美景及周遭环境的变化。这样的悠然自得的心理过程，在诗中栩栩如生地表达了出来，让本来枯燥的渡江旅程变得极有意思，极有文化气息，我想这就是书卷文化和诗歌艺术的魅力吧。整首诗灵动活泼、轻松明快，读来朗朗上口，还有对广陵秀美文化和风景的依依不舍之情，处处透露着女性的细腻文思和诗情画意，风雅别致，是难得的旅行佳作。

（虞海娜 任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