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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尔士
【作者小传】
字炜卿,一字静友,浙江余杭人。刑部员外陈绍翔女,工科掌印给事中嘉兴钱仪吉妻。有《听松楼遗稿》,集中多咏史诗,能直抒胸臆,不蹈前人窠臼,内载《授经偶笔》、序、述、记、赞、跋、论、家书诸著作,议论恢弘,立言忠厚,诗犹余事耳。炜卿幼习经史,工吟咏。仪吉居京师,炜卿独居邸第,持家有则,督子读书甚严。博学通经义,著有《历代后妃表》《清异三录》。
江楼晚眺
陈尔士
望江楼外曲江横,水气苍凉暑气清。
坐觉烟云生几席,何来帆橹点空明。
远山猿啸月初起,古寺钟鸣潮未平。
犀弩雄风今歇绝,弄波时见狎童婴。
读诗,总能找到一种别致的乐趣。不仅是那平平仄仄的韵律,也在那细腻不拘的情感。所谓诗言志,大抵皆如此。诗人的锦心绣口,吐出来,便呈万千姿态。即便是同样的题材,不同的诗人吟出来,也别有境天。如这首《江楼晚眺》,当作者凭栏而望,诗情洋溢,置于笔端的时候,不知她是否想起,几个世纪前,白乐天在此挥毫而下《江楼晚眺》之情景。
江楼,为杭州城东楼,即凤凰山上的望海楼。登临江楼,俯瞰而下,万物尽收眼底,不觉心境开阔,情思横溢,这满心的感怀,随着眼中之景,蔓延开来,化作这首七律诗。
斜阳西下,凭栏望去,百媚千红渐渐隐去,唯见那江水纵横而过,暑热消退,晚风拂来,夹着江水的湿润,不免感到几分清凉。首联一句,诗人以“望”字开启诗境,音节铿锵,境界辽阔,大笔着色,少了女子的细腻,而不觉添了几分男子的潇洒大气之感。随即,视角由天际转向江面,描写烟云帆橹:遥望天际,霞光淡淡,渐消缤纷,只有江上的帆樯,隐隐约约的,点缀这逐渐暗淡的天幕。颔联语句简约而不简单,笔触宏大。“点”字出巧,本为点点帆橹之义,却形容词作动词用,“点”字透出天地之广廖,使诗境更为苍茫幽远。而颈联中,以视觉向听觉转变,“猿啸”“钟声”“潮未平”配合着“远山”“月”及“古寺”,营造了一个更为苍凉的意境。只听那远处的猿声,古寺的钟声,阵阵的潮声,声声相合,让这黄昏更显凄凉。而诗人独自在这江楼上,目送黄昏,看新月升起。尾联一句频频用典,“犀弩”指强劲的弓弩,明“吴中四杰”高启有诗《唐昭宗赐钱武肃王铁券歌》云:“罗平恶鸟啼初起,犀弩三千射潮水。”“雄风”语出宋玉之《风赋》:“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而诗人道“犀弩雄风今歇绝”,曾经的历史霸业,渐行渐远。“弄波”一句,李白曾有“践苔朝霜滑,弄波夕月圆”,诗人用其描写孩童玩耍之态,与前句相映衬,苍凉之境中不免流露一种活泼之感。
江南的楼台,如同江南的烟雨,凭楼而望,满目色彩,总惹出诗人的无尽情怀。相比于作者的《江楼晚眺》,白居易同名诗如此道:“淡烟疏雨间斜阳,江色鲜明海气凉。蜃散云收破楼阁,虹残水照断桥梁。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好著丹青图写取,题诗寄与水曹郎。”此诗应为乐天出任杭州刺史时所作,诗人捕捉雨过天晴,彩虹当空的瞬间,呈现一幅奇幻唯美的海市蜃楼图。淡烟、疏雨、斜阳、残虹、风翻白浪、雁点晴天,独特的剪辑,衬着明净的意象,绘制一幅意境清新的天然胜景图,真所谓诗中有画,画中含诗。对比乐天的清新图景,作者的《江楼晚眺》多了几分清冷,字里行间中,透出一丝萧瑟之情。她不步后尘,若乐天捕捉雨后天晴的一刻,而是剪辑黄昏入夜之景,苍凉替代清新,色调暗淡,笔触也以声音为主,猿声渐起,钟声敲响,还有潮声相合,古人云“猿鸣三声泪沾裳”,更何况这声声起伏,怎能不惹起诗人的感怀?
这样的诗境,总能带来幽远渺茫之感。登楼望远,本身就是中国古典诗歌意境中的一种写意,而诗人的情和意放置在黄昏入夜的时刻,便有着更幽深缥缈的背景。行走在渐渐暗淡的天空下,无人注意到你的存在,你便可以随思绪飘飞至任一个角落,追忆似水年华。
(周虹)
天香
陈尔士
水仙
翠箭擎寒,粉黄拂艳,盈盈乍隔秋水。湘梦云回,玉魂烟锁,温蔼一窗晴意。飞琼不见,问带上、仙题恁寄。纵是深藏金屋,难抛碧严清致。 芳姿是谁竞丽。只梅花、晚妆同试。抹倒万红千紫,独明珠佩。一叚心情泉石。但付与、枯桐写幽思,尽耐牵萝,琅玕静倚。
古代的水仙,总盛开在文人的书斋内。腊梅之后,江梅之前,水仙是隆冬时节的一线生机,萧萧寒夜,吐露芬芳。这种芬芳飘落至书斋的每一个角落,清香淡淡,宛若精灵般,搅动着空气,唤起了人们心中对寒冬唯一的眷恋。
古人每每在寒冬腊月看厅中的水仙开得灿烂,便不忘吟咏一番,仿佛这是黯淡人生里的一道光亮,闪烁着光芒。因了它的存在,人生的惨淡之景,便有了神奇的色彩。在他们的笔下,水仙总是清水洗尘,洁雅无瑕,有着纯净之美。黄庭坚云:“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又道“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肯微月”。诗句灵透,弥漫一股无瑕之气。传说水仙是娥皇、女英的化身,舜帝驾崩,其二妃娥皇、女英殉情湘江,上天为其二人至情至爱所动,便将二人魂魄化为江边水仙,成为腊月水仙的花神。她总让人联想起清雅、脱俗、纯美之意境。文人写水仙,便是追寻这种唯美。炜卿的这首咏水仙词也不例外。
词的开篇,“凌波仙子”便映入眼帘。“翠箭擎寒,粉黄拂艳,盈盈乍隔秋水”,笔法写实,但词句清新脱俗,正配合水仙的雅致。“擎”字逼真,道出水仙高高昂首的姿态,以“寒”代花,含蓄而有蕴藉,写出水仙耐寒之性。“拂”字巧妙,将水仙之黄蕊若隐若现的姿态传神道出,若轻轻一点,水仙便灵动可爱。只见那翠绿的枝叶间,几瓣馨香裹着一缕鹅黄,风姿绰约。盈盈一水间,衬托她愈发清雅可人。纵是身在这深闺之内,也难掩其清致。“湘梦云回,玉魂烟锁,温蔼一窗晴意”,笔触华美而轻灵,清韵其中,令人心驰神往,仿佛水仙天生便带着一圈光晕,有着如玉般的灵魂,深藏着人们无尽的眷恋,它一绽放,便摇曳出一窗晴意。但这还不够,“纵是深藏金屋,难抛碧严清致”,汉武帝曾曰“若得阿娇,以金屋贮之”,从此“金屋藏娇”千古流传,而此处词人以花代人,匠心独具。纵是水仙深藏金屋,它的清致雅韵也不会改变,水仙的品性越发显现。它唤醒了记忆中的那抹青绿,那点鹅黄,以及从中渗透出的意韵,勾起了心里最淡雅的情愫。
词的下阕,由对水仙的描写,转而抒发心志。心有水仙,它缓缓地绽放,芳姿绝代。“芳姿是谁竞丽”,一个设问,流露词人对水仙的雅赞,它的这等清韵,或许只有梅才能与其相媲美。“抹倒万红千紫”,倏然忆起乐天写贵妃“六宫粉黛无颜色”之句,水仙的芬芳姿态,好像贵妃倾城之容貌,让万紫千红顿失颜色。而后,词人表明心志,“独明珠佩。一叚心情泉石。但付与、枯桐写幽思,尽耐牵萝,琅玕静倚”,纵使静倚栏杆,琴声诉幽思,也仍要“独明珠佩”,纯净依然。词人由花及人,借花明志,转换视角之间,词人的心志仿佛就随着水仙的绰约风姿,一一呈现。词人的情怀,就像那一钵清水中的仙子,幽幽地将那股清致沁入人的心脾。如词人那般,心种一棵水仙,行走在人生里,静倚,看她绽放清韵。
(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