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玉

【作者小传】

字畹亭，江苏震泽（今苏州市吴江区）人。贡生倪学涵室。其性情孝顺。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云：“姑亡，欲殉不得，遂构心疾。明年母卒，竟以哀痛死。”其才思聪慧，沈德潜《清诗别裁集》称其：“读四箴可补班氏《女诫》，惜年命不永，而弁江（倪学涵）绩学，旋亦沦亡。评阅时，为欷歔者久之。”有《聊一轩诗存》。

同声歌

沈蕙玉

少小属闺闼，感君意缠绵。

聘以明月珠，迎以黄金鞯。

结褵自今夕，誓好永百年。

采兰涉秋水，荐藻奉华筵。

合欢裁作被，朱丝操作弦。

虽无兰蕙资，向日呈芳妍。

一身皆君有，寸心私自怜。

何用答嘉惠，持以充豆笾。

在天莫为云，雨落难上天。

在地莫为影，日暮愁弃捐。

婉娈保素志，跬步称比肩。

诗以《同声歌》为题始于东汉张衡，取《周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义，比喻志趣相同的人相互呼应，自然契合。关于张衡诗的主旨，今天一般将其视为描写夫妇新婚之夜的床笫生活，所云“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懔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表现出开放的思想意识和热烈的生活姿态。传统的观点则认为，诗中以女性的口吻写出她恪守妇职，侍奉夫君，喻以臣子事君以忠。在此，女诗人的同题之作自是取传统的比兴寄托说，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抒发自己愿与夫君跬步比肩、百年好合的美好心愿。

全诗二十二句，可以分为四层。第一层为首六句，描写婚嫁过程。自己从小生活在闺房之中，感谢夫君的缠绵爱意。聘礼和迎娶都很昂贵、豪华。结婚之日，我们发誓相约白头偕老，百年好合。“闺闼”，即闺房，女子居住的内室。古代女子主要生活在闺房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接触外界。诗人亦不例外，所以她十分感谢得以遇到一位温和的夫君以托付终身。“明月珠”，夜光珠，因珠光晶莹似月光，故名。“鞯”就是马鞍下的衬垫。“黄金鞯”，就是用黄金做的衬垫，以喻贵重。“结褵”，结婚之意。

“采兰涉秋水，荐藻奉华筵。合欢裁作被，朱丝操作弦。”兰，指香草。采兰，典出晋束皙补《诗经·小雅》逸诗《南陔》篇：“循彼南陔，言采其兰。眷恋庭闱，心不遑安。”李善注云：“循陔以采香草者，将以供养其父母。”毛诗序亦云：“《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因此，采兰喻指供养父母，尽孝养亲。同时这也是家务劳动的具体指涉。荐藻，出于《左传·隐公三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 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杜甫《槐叶冷淘》：“献芹则小小，荐藻明区区。”此两句一起描述了新嫁娘成为主妇以后操持家务的一些片段，而在操持日常家务的过程中，充满着对丈夫的敬重，也蕴含着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深切情意。

合欢树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因此，人们常以合欢表示忠贞不渝的爱情。传舜南巡苍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亦殉情而死。后来她们的魂灵与舜的魂灵“合二为一”，变成了合欢树。《古诗十九首》中有：“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借此表达如胶似漆的夫妻之情。朱丝，借指琴瑟，苏轼《渚宫》诗：“绿窗朱户春昼闭，想见深屋弹朱丝。”而琴瑟又喻夫妻情深。两句互相辉映，采蓝、荐藻、裁作被、操作弦，是对一个新嫁娘成为主妇以后操持家务的具体描述，而她用来“裁作被”“操作弦”的又是喻以夫妻恩爱和睦的合欢和朱丝，这些物件都寄予了她对婚后生活和夫妻感情的美好向往。一位心中充满着喜悦和对丈夫爱恋的新嫁娘，在厅堂、厨房中忙碌的身影由此跃然眼前。

“虽无兰蕙资，向日呈芳颜。一身皆君有，寸心私自怜。何用答嘉惠，持以充豆笾。”兰、蕙皆为香草之名，又可引申为优秀的资质。新娘自认为没有绝世的容貌和资质；不过有一颗坦率真诚的心，敢于“向日呈芳颜”，足矣。无论将来面临什么挫折，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至于身与心，她也完全交给了丈夫。在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完全依附于丈夫，被视作一种私人财产。这在现代人的眼中看来是违背人权的，而在当时，这却是一个女子唯一的一点幸福。她虽然把自己托付给丈夫，准备奉献自己的一生，但又不是未经思考便作出的决定。她知道应该给自己怎样的定位，以及自己可以奉献什么。豆笾，即笾豆。古代祭祀燕享时，用来盛枣栗之类的竹器和盛菹醢之类的高脚木器。她以豆笾为喻，表示自己会做好一个妻子、母亲和儿媳应做的一切事务。

“在天莫为云，雨落难上天。在地莫为影，日暮愁弃捐。婉娈保素志，跬步称比肩。”这句诗是全诗的点睛之笔，也是主旨所在。“在地莫为影”，用陶渊明《闲情赋》“愿在昼而为影，常附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之典；“弃捐”，即弃置不用，指代文士不得于时，或妇女为丈夫所弃。用汉班倢伃《团扇诗》“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之典，只是喻体从团扇变为了影子。婉娈，指恩爱、眷恋。跬步，小步。诗人继承古人之意，不仅认识到了如云在天、如影随形的关系之不稳定、不长久，更提出了自己对于婚恋的意见，于同声中写同心，有和顺，无狎昵，所谓“有道妻子皆得佚乐”，认为夫妻双方应当“跬步比肩”“婉娈保素志”，这对于陶渊明《闲情赋》的愁思是一种回应，也是对千百年“夫唱妇随”的礼教文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值得敬佩。

（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