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或民主

闹剧或民主

——关于bbs版主选举答网友

王怡

一、

围绕主要是我在选择同意颜寒担任客座版主这件事上的责任，和对客座版主申请制的尝试，大致有两种反对意见。其实在态度上是一种意见，即认为申请客座版主的投票制不妥。一种以云裳儿、三月天为主，他们都是其他栏目的斑竹，所以他们给我的意见是客座版主还就由我和朴素自己定，这样没什么麻烦。一种是以孤云兄、锦瑟和其他几位朋友为主，认为客座版主的投票搞不好是闹剧，并认为你这个版主稳稳当当的，来选什么客座版主，这样的所谓“民主”尝试就是虚假的，除非你把自己的位置也拿来大家选。

有些朋友挺反感我把客座版主申请的尝试，和对中国民主道路的看法联系起来。孤云兄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因为我平常的思想方向在这里，我的确在处理关于茶舍这个虚拟的“公共空间”事务时，把我对中国民主道路的一些想法常常联系起来的。我个人的写作方向，主要是以对于社会政治和肉食者的批判者自居。自我担任关天的斑竹大半年以来，因为我在这个虚拟的“公共空间”里等于就是一个肉食者。所以我所遇到的很多问题在这大半年，给我关于中国未来民主宪政的思考带来了很大的启发。对我而言，这是我做版主的一个重大意义。比如上述云裳儿、三月天的想法，在做着版主的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公共空间事务，无论空间大小，小到一个以言论为主的BBS，大到我们这个国家，很多东西的确是相通的。做版主的经历让我对这种相通之处有一定的理解。所以这是我看问题的一个角度，当然我并没有意思要大家都从“中国的民主道路”这样的角度去看待客座版主申请的尝试。

万一选出来的人不合适怎么办？云裳儿和三月天的忠告，从避免麻烦便于管理的角度说是对的。BBS这个虚拟的具有一定公共性的空间，说到底是老板的，没必要按民意来选择版主，老板任命了我，你有意见找老板好了。当有些网友对这个虚拟空间的“公共性”抱着过于浪漫的想法时，我曾经很坚决的强调财产权在这里的首要意义。但我的想法在这里不同，我对做这样一个日常的行政管理者本没有丝毫的兴趣，我看中的就是这个虚拟空间的某种象征性。在某种意义上，我宁愿看见麻烦。比如上次关于王恰的ID，我觉得不该封，直接叫颜寒恢复了就是，为什么非要拿出来公开讨论。但我就希望在关天看到这样子的讨论，因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在现实中看不到。

锦瑟把这样的讨论称之为闹剧，客座版主的投票结果会怎么样？会不会也像一个闹剧？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结果真是闹剧，这场闹剧是由我们每个人扮演的。但是我的看法是，即便是闹剧，闹剧也有它的价值。我昨天说的，由版主推荐一个抄袭者出来，和由大家选举一个抄袭者出来，意义也是断然不同的。投票并不能保障选出来的人无懈可击。每一个版主和每一个真正的肉食者在考虑改变权力的合法性来源时，这一点都是最大的借口和阻碍。甚至越有责任心的主事者反而越会觉得这种阻碍和担心。台湾的宪政民主像不像一个闹剧？今天我们怎么去看待他。民初北洋政府的宪政实践是不是一场接一场的闹剧？关天正在进行的对于辛亥的反思，对这场闹剧的评价似乎也颇高。如果中国未来几十年真有宪政民主的尝试机会，我想多半也会有一个闹剧时期。免不了的。

所以我希望在关天开始真正的投票尝试，理论总是精密的，实践的每一步总是幼稚的。但一旦尝试，其实每一步都需要勇气。接受闹剧的勇气，接受出来申请而又落选的勇气，接受管理上不断出问题的勇气，等等。既然关天是我们的一个精神家园，主张民主的人们为什么在一起试一试呢？不要嫌他幼稚，就好比我们在扫一屋，你觉得与扫天下有关也好，与扫天下无关也罢，重要的是参与。我个人的愿望是逐步推行客座版主的投票制，一次闹剧，二次闹剧，难不成三次还是闹剧？不过这样也比一次革命，二次革命，三次还是革命好啊。我希望一年的时间，在关天可以形成稳定成熟的客座版主的投票选举制。

回到孤云的问题上，不把我这个版主拿出来选，选客座版主就是有限度的推举，就是中国式的，就没有意义。还有人说这等于抬高了版主的地位。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太理想化了。非此即彼，要么全部要么全不。我服膺渐进的道路，中国未来的民主宪政，也绝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给你民主的。一定是慢慢来，如果十年二十年内可以先过渡到一种精英与民意的混合体制，恐怕对国人而言已经是比较奢侈的目标了。关天从客座版主开始选举，也是如此。第一、客座版主实行投票选举是我们两位版主可以决定的，我们现在的位置实行民主选举则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第二，所有版主实行民主投票就等于财产主人放弃了自己的部分处分权，要说服老板这样做，说服老板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这个虚拟空间拿给我们玩民主的游戏，就要先给他看这样做的效果。也就是我所说的一年之内如果客座版主的投票制做到成熟、稳定，有效。第三、如果第二个目标可以达成，我个人希望自己有机会参加版主的竞选。而且说真话，我有点希望自己落败。因为我已经是关天的斑竹了，所以一两年后我一定会不再是关天的斑竹。以什么方式不再是关天的斑竹呢，我觉得最有意义的退出就是在未来的斑竹竞选中落败。

我这个想法其实是很奢侈的。

我和云裳儿三月天不同，我没有把自己当一个日常的管理者看，把栏目的稳定和妥善管理当作最终的一个目标。我喜欢BBS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实验性和向未来敞开的可能性。如果这一次选出来的人真的让大家都不满意怎么办？说实话我还的确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王恰的ID被封了，我们借此讨论一下相似ID的问题，颜寒出了问题，我们就尝试客座版主的选举制，选举如果是个闹剧，选出来的人事实证明不行，那我们再来讨论对斑竹的弹劾制也不迟。我喜欢英美的判例法制度，喜欢看见制度在出问题的基础上慢慢形成。

所以我的祈祷不是拒绝闹剧，而是希望通过大家的努力让闹剧成为正剧，如果事实证明关天没有这个能力把闹剧变成正剧，那就不妨一直闹下去。不过今天我看见goddress申请客座版主的帖子，和唐哭兄等人在后面认真的回复，让我觉得不至于此。

我对尝试投票制的思考和设想对我很重要，但没有扩大化给别人的意思。选一个人出来，为大家做点事，也许就这么简单。所以希望有条件的朋友出来尝试，然后大家选你想选的人。

然后我们一起来接受尝试的结果。

二、

这几天参与投票的人慢慢多起来，关于客座版主选举的争论讨论也多，尽管很多看法我个人并不赞同，但我乐意看到这样的讨论。因为假如我和朴素私下邀请一个客座版主出来，这些讨论可惜都看不到了。比如有人以社区守则为理由质疑选举和“客座版主”称谓的合法性，也有人指责为做秀。也有不少人以语境本身的不民主，而认为这种所谓“民主”选举没有意义，甚至是为不民主做花瓶或立牌坊。我想谈谈对这些问题的想法。

在法律上，我个人服膺英美式的，尤其是英国的法律传统。什么叫“合法性”，我的看法就是有先例可以遵循，权利并不是高声弘扬的价值，而是具有传统的，根植于历史当中的习惯做法。没有传统的权利不过是纸上的权利。我不喜欢从成文的角度评判合法性。比如中国的宪法都是成文的，里面的话有一半却没有丝毫的合法性可言。民主亦是一种传统，如果路径依赖是重要的，路径是需要例证去铺设的。三月天曾经提到版主是管理者，不是精神领袖。他的意思是指责我搞民主选举是想做精神领袖。但在我看来，所谓版主（我的想法中总是扩展出去，一切公共职务的掌握者）不是精神领袖，也就是公共职务的“世俗化”。什么是公共职务的世俗化呢，民主就是最好的世俗化。

只有当一个公共职务是来自于民意的推举时，这个职务及这个职务上的人才能说是“世俗”的。他不具有任何意义上的非世俗的性质。而当这个职务是来自于其他任何方式时，就值得怀疑。

关天在老冷走后，曾陷入争夺版主的混战。还是胡扯这些老网友当时都是观战者，很清楚。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如果版主是由网站任命的，你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如果版主是大家选出来的，就更用不着混战，大家投票就行了。但问题就在于这个虚拟的，新兴的公共言论空间，他的合法性没有传统，他的合法性介于暗箱操作和民主选举之间痛苦的挣扎。又扩展出去，在我看来，辛亥之后的中国政治，也就是一直在这之间挣扎着。

所以当我来到关天做版主的时候，我对自己的“合法性”也颇为怀疑，虽然当时已经历尽西林和柳非烟，但最初的硝烟似乎还没有散尽。大家争来争去，结果上级直接派了个党代表下来。这么做其实也有合法性，大家并不能真正质疑什么。因为这之前都是这样直接聘请的。那么如果在我之前，那怕只有一次，曾经由大家选出一个版主来，而我来做版主却打断了这个先例，那么我的“合法性”就有更大的问题，而不容易被这里的人所接受。我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僭主”。

我想说明的是先例的重要。如果关天不搞客座版主的选举，还是由版主自己决定（因为这个权利网站很明确给了版主），那么大家其实并不会质疑这样的做法，如上所说，也不会有各种讨论的意见。但是只要关天开始了合法性方式的转变，选出来谁并不重要（这次恐怕多半是还是胡扯了），重要的是这个版主（虽然挂着客座的招牌）的的确确是由大家投票决定的，是由票数最高的那个人来做，他可以删帖改贴打红脸甚至封ID。那么只要这个先例一旦确定，只要关天这个做法继续几次，路径就形成了。以后我和朴素也好，以后的其他版主也好，他如果贸然废除这个有传统的习惯做法，直接自己定一个客座版主出来，我相信这么做在关天引起的争论和反对，就将数倍于今天对于要不要选举的争论。而且，关天的这个由网友选出来的版主，将随着时间推移，拥有比今天的所谓正式版主更大的“合法性”，它将构成对不是选举出来的所有版主的挑战和合法性危机。从而有助于这种方式的扩展。如果在网友们心中，这种他们自己选出来的版主更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么网站的财产权主体就无法忽视这种支持。

我的渐进路径的设想也许并不能成为现实，但是我的确看不到其他的可以改变的方式。

我的父亲曾经作过民盟某地的主委，那是真正的花瓶，提一些政府工作报告里面该用句号的地方用了逗号这种专家意见。关天的客座版主不是这种花瓶，因为他的管理权利和版主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不去掉“客座”两个字呢，因为去掉了就不由我们控制，换句话说大家想自己来投票选就暂时没门。什么时候可以去掉呢，当选举客座版主在关天成为传统做法，促使版主也开始进行选举时，两种版主就一样了。这个机会和可能性是大家来推动的。你也可以不去推动，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

我相信一点，只要客座版主的选举搞上两三次，像童天一先生这种水准的网友就会出来。只要一旦有这种水准的网友通过选举做客座版主，客座版主的位置就将比版主的位置更吸引人。如果一个人想做版主，他就会觉得让大家选出来是一件比由网站任命更有面子和荣誉的事情。

这种结果不是乌托邦，而是清清楚楚可以循序看到的。但是这样参与进来的勇气，也许并不比在街头振臂高呼更容易。

网站虽然没有规定版主的期限，但我自己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不超过两年。正如被大家选出来做版主将是更有荣誉的事情，我也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能在这种选举中落败而不再担任版主，也是在一切不再担任版主的方式中最有荣誉的退出。路径和传统是要一点一点去铺的，中国今天讲民主讲得多了，但最缺乏的就是传统。在理想主义的看法下瞧不起这种不民主背景下的点滴进步，我还是要说，这种观点最终就是帮凶。

如果说保守的自由主义会被既有肉食者和体制利用，那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你不想拔出刀来杀人，你也必须利用今天的肉食者及其体制。没有利用就没有未来的进步。

2001-11-06

『关天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