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食指勾一勾,什么人会不顾一切夤夜而来
将食指勾一勾,什么人会不顾一切夤夜而来
王怡
孩子是耶和华所赐的产业。旧时的故事里,人们也有感恩的心,如川戏《变脸》里那个捡来的孩子,就唤做天赐。生生不息,在基督信仰中,和在儒家传统中有着迥然不同的意味。那世界的场景,含辛茹苦的理由,有确据的还是没确据的信、望、爱。长期以来,传统的生生不息令人冰凉,并无法打动我。如同传道书说,“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丁克,被我视为与一切必然性割袍断义的方式。想起来,异教的哲学与传统在我心中的死亡,不是一个推理,而是活生生的,在我心中断子绝孙。甚至信主之后许久,我也不能因着信心,去更新那已经残缺不堪的世界观,并对儿女与这世界的尽头产生盼望。直到父亲节的前一个晚上,我在读经时与一个完整的天父的世界相遇,上帝在他的启示中将永恒的计划、旨意和应许给我一瞥,那一瞥之中的生生不息,超过了个体生命的得救重生。我是如此不配,但我是为此而得救的,为着上帝拯救罪人、更新万物的计划,而不是为着单单对于我的怜悯。一个弟兄诙谐的说,每一个孩子出生,都是自带奶粉的。这话温暖我,就像昨晚看巴西25年来最动人的电影《记得童年那首歌》,歌中唱到,“离开时,母亲站在门口凝望,为我祝福为我哭泣,那天她告诉我世界万物,犹如她已知前路的每一步。她告诉我,孩子,上帝与你同在”。
这些以往的诗作,纪念我在基督以外的盼望与无望。但如今,“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林后5:17)。
——写于第一个孩子出生前两月。
《农历:三月二十四日》
向傍晚伸出一只手
一触之下
日子卷曲如某种草
我们穿上紧身衣
在西洋乐曲里踮起足尖
此刻不容打扰
一首诗里住满了美丽的词语
空旷的三居室
我其实只有一张纸,一枝笔
为你描上黑色的晚礼服
向傍晚伸出一只手
伸向我们出生的地点
将食指勾一勾
什么人会不顾一切夤夜而来
2000.4.28少城
《五月十四日:丁克》
充满民主氛围的卧室
你摆出自由主义的姿势
说服我:接受私生活的宽容
然后隔岸观火
将宽广的床铺一分为二
我与一枝夏日的玫瑰暗通款曲
将她的切口用火灼焦
以延续开放的时段
下回换上一枝百合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作为温和的养生主可以梅开几度
膝下无子。
后世在网络中迷途
被公安部的防火墙拒之门外
玄牝之门,明灭之间
我们清洁的身体除去孽息
在床笫之间明镜高悬
每一个回合。水至清而无鱼
2000.5.14少城
《洪水》
你们年少气盛的孩子
头染赤发,手持可乐的孩子
对我所蔑视的事物充满奴性
那呼啸的车队。飘过的彩旗
从我们生命尽头流失的财富
以及被遗忘的身份,被预言的结局
在红灯之前被迫停顿的
肉食者的车轮。坚挺无边
我们的奖金用于捐赠
我们头顶的草帽
像一件文物被上司青睐
我们的赤贫比布达拉宫还要显赫
我们的诗比遗嘱更加简短
我们的爱与恨,像无畏的西西弗
像水涨船高的堤岸
1998.9.12光华村
《另一间屋里的爱情》
太阳的另一张脸。是邪恶的
你不要去看
固守自尊的唯一方式
在赤裸之后。像孩子
我们穿上相同的皮肤
我们穿上的其实是同一张皮肤
衣冠楚楚的皮肤
你伸过优雅的手来
四周就响起一片咔嚓的闪光
爱情在另一间屋里沉睡
黑洞的房内
有流水声。淹没了床笫
我们在夜晚抚摩青春鲜艳的肉体
祈望雨水般的潮湿
每一个黎明
我们渴望听见的
那天狗沉缓的脚步还未响起
1996年11月7日
《流沙》
我总梦见。一个在河滩
数着沙粒的孩子
流沙湮没了我的躯体
成为蚯蚓的恐惧。是鱼类的恐惧
我的轮廓是沙的轮廓
富有表情的一粒沙
站在尘世之上
在千万弟兄的魂灵间的一粒沙
来自恒河的一粒沙
来自每一个与我有关的生命
一个遥远的,从子宫传出的生命
流沙是我的居所
我的房地产
一个被流沙湮没的孩子
在黑白的梦中数着沙粒
如死囚忍不住数着刀斧手的跫音
如情人
数着做爱时每一次呼吸
1996年8月5日
《田野》
展开最荒凉的一片田野
你在上面耕耘
在我走过的身後
将每一块黑土翻松
我在岸边回想前事
手里的果实
又变回花朵
河流逆行。奔向雪山多汁的双峰
田野里曾经埋葬
太多的农谚、童谣和誓盟
我们蹲在那儿
看蚯蚓满头大汗的搜索
你在田野里劳作
在我走过的荒芜的身後
你一直说要种点什么
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
1996年5月14日
《传道》
走在众生的前头
上帝的鞋子灌满了沙
我们来自向日葵开放的世界
我们的食粮是玫瑰花
一个个村庄
人们用疑惑的眼光打量
孩子最喜欢向我们脸上扔鸡蛋
巫师在一旁念念有辞
避开城市
我们去郊外的湖泊洗礼
一具赤贫的裸体
在蓝色的水里是鱼
尘埃远在来时的路上
子民在下一个村庄聚集
1996年8月,狮子山,未鸣苑
2007-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