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政英雄
律政英雄
——怀念派克《杀死一只知更鸟》
王怡
格利高里.派克一生四次提名奥斯卡影帝，但只当他不再是英俊小生时，奥斯卡才将这荣誉授予他，表彰他在《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扮演的角色——芬奇律师。派克去世前一周，美国电影学会评选百年影史上的50名英雄形象，芬奇律师名列榜首，把史泰龙、福特和007等肌肉发达者甩在后面。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女作家哈伯.李的自传体小说。去年美国《书》（BOOK）双月杂志评选“1900年以来小说人物一百佳”，她以父亲为原型塑造的芬奇律师，也高居第7位。这也是派克本人最为自豪的一部影片，尽管他人过中年，在电影中经过化妆，和《罗马假日》中白马王子的模样实在形同路人。李女士曾应邀观看电影拍摄现场，看见派克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对派克说：“我看到你凸出的肚子，就和我父亲生前一模一样。”
《杀死一只知更鸟》开创了好莱坞电影中“律政英雄”的传统，但它和以后关于律政英雄的电影《刺杀肯尼迪》或《杀戮时刻》等都不一样，这部电影的绝无仅有，来自于自传体小说独特的叙述视角和亲切感。若非改编于自传体小说，一部描写诉讼的电影不会这样拍。在一个南方小镇上，芬奇律师为一个被控强奸罪的黑人担任辩护律师，受到当地舆论的压力。但影片是从芬奇的两个儿女及邻居孩子的童年生活开始的。观众对于案件的点滴信息，都透过小孩子的眼光零星的获得。电影的前半部，芬奇主要作为一个父亲的形象出现。他引导自己的孩子去了解那些慢慢渗入他们童年生活的社会的罪恶一面。而孩子们则开始接近父亲作为律师的世界。开庭前一晚，孩子们半夜起来，偷偷跟踪拿着家里落地式台灯出门的父亲，看到芬奇坐在看守所门口的街沿看书，阻挡闻讯赶来对被告执行“私刑”的居民们。连最后一场影片高潮的法庭席，也是两个小孩坚持要去看父亲的辩护，才进入了电影的叙事。
这部电影的完美就在这里。它不是简单塑造一个社会和黑人们眼中的英雄，而且塑造出一个孩子们眼中的英雄。喜欢骑马打仗和飞机大炮的孩子们，他们把谁当作英雄来崇拜，这才是致命的。在判决被告有罪后，坐在法庭二楼的黑人们全体起立，目送芬奇离开。一位老人对芬奇的孩子们说，你们的父亲是最棒的。派克在法庭上结案陈词那一段长达7分钟的演讲，也开创了好莱坞电影法庭戏长篇独白的惯例。据说当年在拍摄片场，所有工作人员都起身为派克这一段表演鼓掌。我们还记得凯文.科斯特纳在《刺杀肯尼迪》中的结案陈词，足足有20分钟。但《刺杀肯尼迪》中的凯文是一个因为工作而忽略家庭的检察官。他的子女会否因他的演讲而自豪，我存着疑虑。但芬奇的完美，因为他不但在法庭上践履了这个国家所信奉的基本价值，更重要的是并把它深深根置在儿女们的心中。
这让我想起哈耶克回忆他的童年和他的植物学家父亲，他说，“我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长大的，没有什么比成为一名大学教授更高贵的生活了”。一位在法庭上坚守正义的律师，成为电影史上最伟大的英雄。这一点让我唏嘘不已。想起在中国，派克是作为头号风流小生被我们和我们的父辈记住的。这又不免有几分沮丧。什么样的人会被当作英雄和少年人的目标，取决于你所在社会的口味和传统。一个将芬奇律师当作影史上第一英雄的社会，是我看过电影后，做梦都想要的。
这部电影和派克本人所受的景仰，还在于它拍摄于民权运动和反种族隔离尚未高涨的1962年。普遍认为这部电影对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发挥过不小的影响，派克本人并是民权运动的一位积极参与者。让我写下一段芬奇律师面向陪审团的陈词，来怀念派克曾经最伟大的表演——“在我们的国家，法庭是最重要的天平。在法庭上，所有的人都生而平等”。
2003-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