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采访农村教育十日记
西南采访农村教育十日记
十年砍柴
8月17日 晴 北京至成都
见成都三杰
乘班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时,由于飞机晚点,已是晚8点。成都和北京略有一些时差,此时刚刚夜色初瞑,华灯齐放。
一行14人被教育厅的官员接到宾馆,四川省主管教育的副省长柯尊平已在等候多时。而在机场去宾馆的路上,给冉云飞兄去了电话,冉兄说他已候我许久,实在饿得不行,已先行吃饭了。我直说抱歉,——可冉兄一笑,中国的班机误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何可以抱歉的。
在宴会厅里,陪着四川省领导和一干同行吃饭,我如坐针毡,想不参加酒宴直接去找冉兄,又觉得失礼,采访团刚刚出京,不能如此不讲“纪律”,江湖上有些繁文缛节,虽然你很厌恶,但必须遵守。柯省长文质彬彬,原来是某高校的校长。酒宴上的漫谈中,柯说四川是穷省办大教育,8600万人中有2000多万在校学生。教育的城乡差别、成都平原和山区的差别实在太大,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四川最象中国的缩影,它的代表性比河南、山东更强,如此多元的文化、东西巨大的经济社会差别,如此多的农业人口,没有哪个省超过四川。成都的现代化程度、文化氛围、科技水平不亚于东部沿海,而阿坝、甘孜、凉山三个自治州,许多地方还没有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教学条件之简陋艰苦,超过大城市人们的想象。
酒至半巡,接冉兄电话,他和王怡、雷立刚已到了我所在的宾馆门口。我偷偷地溜出宴会厅,反正有教育部官员和省长进行“场面上”的对话。比起副省长接风的“高规格”,我更看重能见到“蓉城三杰”,前者是一种基于体制内规则的官场游戏,后者则是真正的同道相聚;前者是一种用无数假话空话修饰的“程序”,后一类的聚会则是靠思想的碰撞带来快乐。
和三人见面,没有丝毫初次会面的生疏和客套。王怡和雷子商量找哪一个酒吧喝酒。因为此处我以前来过,记得不远处有一条专门临街摆麻辣烫的状元街,三年前和一位国际广播电台的哥们在状元街吃麻辣烫喝啤酒,当时一位卖唱的小姑娘是这位仁兄的安徽老乡,他问这位辍学的小姑娘想读书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让小姑娘留下家里的地址。后来回京他和有关部门联系,找到了资助小姑娘继续上学的渠道。
我便问状元街有变化吗?王怡说,状元街拆了许多老房子,不过还有一些小店尚存。我建议就近去状元街去喝啤酒。三位兄弟原来可能想找一个门面气派或者格调高雅的所在喝酒,听我这句话,知道我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形式”。——真正的朋友聚会是不应该苛求于地点的。好像王怡很喜欢这类很放松、很随意的大排档,而雷子讲点情调。
四人在一个小店围锅坐下,酒上桌,肉入锅,于小店的喧闹与火锅热气的氤氲之中,我和他们仨,立马如熟透的老友,开始吆三喝四,推杯换盏。此时,南朵这位热心的阿庆嫂发来短信,问我是否已到了成都,是否和冉兄等人联系。南朵是位好茶馆老板娘,恨不得每天都花好月圆,恨不得茶馆的老茶客都成为朋友。回电过去,告知组织我们已经接上了头,南朵说她很是艳羡。
几杯酒下肚,我才定下心来打量三剑客,真是名如其人。冉云飞最年长,个头和我差不多,脸上带有强悍之气,——他自嘲为“匪气”,一绺山羊胡为他那张娃娃脸平添了些许沧桑。他是个热血之人,谈吐起来,眼里精光四射,手舞足蹈,语如珠玉落盘,神采飞扬,“云飞”二字恰如其分;王怡总有一种胡适式的微笑,这位谦谦君子说话语速舒缓而逻辑严密,一如他的行文,不过透过镜片,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有时不经意地闪出一丝顽皮式的狡黠。——刘支书助理说他善于诱供,看来不假。雷立刚是法律科班出身,可是厌倦了这个骗人的东西,他更愿意和人谈文学和历史。他和我是邵阳老乡,虽然他7岁就离开了邵阳,但身上“宝古佬”的性格还十分分明。雷子长得很酷,表面上很“冷”,但对他欣赏的人与事,立马可露出十二分热情。
对雷子,我是通过他的诗歌《我的湖南》认识他的。我对他说湖南人大多自恋,王怡插话说雷子尤甚。其实谁多多少少有点自恋,否则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因为离乡早,湖南在他的印象中模糊,但“湖南人”这种身份不断的自我暗示,湖南的概念反而得到强化,由于不是在湖南长大,对湖南他远远地看着,自然会过滤些东西,留下的是自豪和美。
湖南活在沅水的鱼闪烁的鳞片里
湖南活在邵阳的流氓舞动的刀片里
湖南活在长沙那我听不懂的方言里
湖南活在我的嘴巴里
我每天漱口
把我的湖南刷得清清白白
这首诗感动了我,但由于我是在那块土地长大的,除了爱和快乐,湖南还带给我恨与痛苦,所以我不愿意简单地赞扬曾左等人的文治武功,对于湖南人那类只崇拜枪杆子、推崇暴力、不择手段只问目的的行事方式,我越来越怀疑。而雷子有点大汉族主义的味道,他很欣赏湖南人的“霸蛮”,不知在生活中,他是不是也是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著。他这些观点受到了王怡和我的攻击。我和雷子有过相似的经历,都曾经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大机关——于庙堂之上建功是许多湖南男孩的梦想,然而我们都发现自己不适应那个场合,雷子比我决绝得多,——他彻底辞职,而我没有勇气,还是找了一个能给我开工资的地方。
王怡名满天下,成了70年代人思想界的代表人物。李慎之老人在去世前不久还托去成都的人向这个后辈致意,可见李老这位自由主义的前辈对薪火的传承抱有某种期望。王怡和我有一个观点相同,就是不想要孩子。冉云飞斥之为不自信的表现。孩子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种最不具有预见性的产品,是一笔风险最大的投资。还有一个理由,我对冉云飞说,我不想自己的孩子称为“人质”。跑了这些年教育,我发现几乎所有家长的孩子都被“劫持”,被社会劫持,被教育制度劫持。当我发现一些小孩被大人叫过去在某些重大场合“作秀”时,当我看到一些平时特立独行的家长为了孩子不得不对低声下气时,我只有彻骨的悲哀,与其让孩子成为“人质”,还不如不要。雷子对我俩说:你不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培养孩子,比如不为进好学校而求人,随其自然。我说这种态度在理论上可以说得通,一但孩子出来了,这个社会流行价值观的惯性会使你别无选择,除了迎合。
席间为了老范的事情,我们又吵起来了,我和王怡观点相同,又是和冉云飞对决,互不相让,冉云飞在争论中捶桌顿足,雷立刚向来不理这些江湖上的恩恩远远,有点冷眼旁观的意思。这时王怡的漂亮夫人已经来了,她看到几人的争吵,似乎司空见惯。——王夫人不仅漂亮,而且有出尘脱俗的气质,酷爱联系武侠谈宪政的王怡,如何联系武侠看自己的婚姻呢?伉俪琴瑟相得,是近于郭大侠和黄蓉,还是像杨过与小龙女,抑或如张丹枫与云蕾?未婚的自由主义者应该向王怡学习,尤其是那个陈永苗,不但需要宪政,还需要娇妻。永苗除了读书、思考、写文章外,如何把自己生活过得有质量,如何泡漂亮妹妹,他应多请教王怡。
已近子夜,我们不知道喝完了多少瓶啤酒,这种状态下,人是难以喝醉的,冉兄说:“砍柴酒量不赖”,得成都三杰中的老大如此评价,砍柴足矣。
回到宾馆,依然不能入眠,便作了一首打油,以纪念蓉城会三杰:
凌风振羽到华阳,
夜半乘兴访冉郎。
锦官城里重开宴,
状元街头各尽觞。
千年谁解杞人苦?
三杰笑看楚客狂。
书生论政欲何补?
芝兰不堪稗花香。
2003-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