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的光辉

母性的光辉

王怡

在书店偶翻王元化先生的《思辨随笔》，读到一篇《女人赞》，其中几句话让我低徊。

王先生读巴金老人翻译的文章，谈及男女的差异。大意讲：“没有人（除了女人）会表示同情，会对昨天还跟我们握手，夜里就被逮捕的人说一句好话。……女人们从不参与这种抛弃亲近的人的行为。”

“女人是水，男人是泥”的命题在这里显出其真理性了。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即便他犯下弥天大罪，为社会不耻，为旁人不容。只要他对她是一往情深，那么这个女人就算抛弃一切，也会和他一道受难，流亡天涯。---这是我们不难在文艺片乃至现实中常常目击的情节吧。尽管女人中也有背弃亲近的，我的一个朋友，他的母亲在文革中揭发自己的丈夫，以致夫妇反目，丈夫落难。文革后，他的母亲便精神失常了。这种悲剧或者还多，但不足以推翻上述的论断，只能说明那个时代的恐怖与肮脏。一个连母性的光辉都湮没不见的年代，是最不可救药的。我们从普遍的了解上知道，背弃亲人的女子，的确远远比背弃亲人的男子要少。男人们太重名利地位，因而便重视社会对于一个人的的评价，远甚于重视自己内心的评价。男人们又太重理性与法度，来自道德法律和舆论的评断，在他们眼里是最高的裁判。有时他们是从内心信服这种种标准，但更多时候却是从利害关系上不敢去对这种评断表示不敬和怀疑。

唐朝有一名臣子，参与了一桩皇子的谋逆。因情节较轻，皇上开恩，放回去让家里处置。这名大臣的父亲、兄弟和叔叔埋伏在门后，等他一回家，便群起而攻，将之击杀。并砍手、砍脚、剁头，干净利落。最后连高宗李治都被激怒了，将他满门尽贬出京。

这类的记录，从来都是史不绝书的。

女人就不同，情感的体验是她们的最高法官。她们根据自己的直觉、印象，根据亲近之人对她们的态度，来推断和信赖自己的丈夫、儿子、朋友是正直的人，是值得自己关心的人。她们绝不会仅仅根据一种来自社会的断言（哪怕是来自法律的和领袖的），而就背弃他们。她们以自身伟大的母性，以一种人道主义的关怀，不惮于在此时，在社会理性法度已经作出宣判时，去向他们表示同情、友好和支持。而男人们这时早已站到百米以外，冷眼旁观，生怕惹上麻烦。

一个为亲人隐瞒真相而犯下包庇罪、伪证罪的人，在多数男人眼里，已经是个人格破产的犯人。但在大多数女人的眼里，依然是一个好人。

也许我们可以轻率的认定这不过是一种是非不分的妇人之仁。但无数的事实证明，来自社会的评判，来自道德、法律、政治的是非真假，都有着其虚伪、错误，甚至荒谬的一面。有着不能自圆其说、不能穷尽真理的盲点和不应期。女人们超越了这种虚伪和是非的相对，她们以直观的判断继续向亲人们献出真情，而无论他是身陷囹圄，还是名誉扫地。我们不能不为我们的母亲、妻女和每一位女性而骄傲和感到侥幸，也许这就是上帝给与这个不健全的社会体制的，一种必要的安慰和缓冲。

前两年印度曾经展开了一场关于罪犯有没有权利过性生活的讨论。支持者认为，罪犯是社会意义上的罪犯，而不是妻子或丈夫眼里的罪犯。而且保持夫妻生活，可以给双方以信心，尤其是直接有利于罪犯的改造，和“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支持者认为法律并没有也不应该去剥夺犯人的性生活。

赞同者中，女人大大多于男人（不要妄作小人的说是因为男犯人比女犯人多）。

最后想起发哥的经典剧集《上海滩》。里面冯程程对她父亲的态度是最典型的。她说：对我好的，就是好人！

这句话自然经不起推敲。但有这样的女性，实在是人类的福分。

2001-02-09

『关天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