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桂河大桥》与困境

我看电影：《桂河大桥》与困境

王怡

《桂河大桥》

如果不幸当了俘虏，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比英国军官尼古尔森做得更好。

尼古尔森是一个具有贵族化脾气和保守主义倾向的绅士，正是这种洁身自好的脾气让他以及一整个英国俘虏营，在蛮横的日本军人面前保持住了人的尊严，并赢得了获胜的侵略者在一系列事情上的妥协。尤其当获胜者是日本人而非德国人的情况下，就显得尤其难得。

但恰恰是这种来自有尊严的“人”，而非简单来自“军人”的脾气和荣誉感，使尼古尔森在领导俘虏营为日本人建造桂河大桥时，使我们陷入了形而下的关于国家民族的困境。正如军医所说，“如此认真的帮日本人建桥，简直就是叛国行为。”但尼古尔森内心的尊严已经超越了战争中的对立，他说：“战争总会结束，以后使用这座桥的人会记得，这座桥不是一群奴隶，而是一批英国军人建造的。”

在尼古尔森眼里，桂河桥的军事意义已经被忽略了，他不是一个完全为了战争而存在的人，他是为了更加崇高的精神才来到东南亚的丛林中作战的。也许这座桥在他眼里就是那种更高精神的体现。尼古尔森的逻辑是：如果不幸成为被征服者，成为被统治者，如果一定要建造一座桥，我一定不会作为奴隶去被迫的服从建造的命令，我一定要成为一个主动者，一定要保持自己内心作为一个主动者的尊严和自由的选择。尼古尔森其实也在反抗日本人，但他的反抗却在另一个形而上的层次。在他眼里，战争中一时的成败是如此渺小，因而他绝不能容许为着实际的军事目的而在建造这座桥时偷懒、甚至故意破坏。

在世俗的意义上，尼古尔森就不配称为一个爱国者。在英国军队派来特别小组准备炸掉桂河桥时，这种冲突达到高潮。无论我们怎样为尼古尔森辩护，他的的确确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敌人的合作者。在当今中国对于体制的各种批判力量中，这也是左翼人士对于自由主义尤其是具有保守倾向的自由主义者的一种批评。即保守的自由主义事实上成为了政府的合作者，成为强权的维护者和帮凶。自由主义者的处境与尼古尔森其实是相似的，如果非要建造这座桥，而不是将它炸掉，那么在渐进的道路上，如何防止一个批评者最终成为强权的支持者呢？

如果不是戏剧性的炸桥事件，尼古尔森对于自己的姿态是充满自负的。全世界恐怕只有英国人才有这样的脾气。正是这种脾气部分的使英国走向了君主立宪的格局。但是这种脾气从哪里来呢？今天，在各种强权面前，我们作为被剥削者，作为被统治者，作为持不同看法的批评者，如果一定要建造一座桥，我们又该以怎样的姿态？

2001-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