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王怡的思想江湖
侠客王怡的思想江湖
一航
相对于思想者的称谓,王怡更像是一个侠客,在思想江湖中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也许正是这种割舍不断的江湖情结,使他不但写下了一系列解读武侠小说的精彩篇章,更将自己的第二本文集命名为《不服从的江湖》。与之相应,他在写作风格上也不循学院派的老路,惯耍“旁门左道”的笔法,虽为某些以名门正派自傲的学术人士所不齿,但由于他的低调、宽容,强烈的草根情结以及对当下性的关注,且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风范,在网络江湖中却是英名远扬。如另一与之惺惺相惜的大侠张远山所言,他是“从网络走向纸媒的极少数重要思想者之一 ”,包括李慎之、朱学勤在内的数位前辈著名学者也曾给予他极高的赞誉。
就王怡本人而言,他乐于表明自己思想谱系上的自由主义背景,这从他连“饮食习惯”都要拿来“附会”一番便可见一斑。但他并不隶属于某一特定的派别,而是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
略需解释的是“江湖”二字,用王怡的话说,“所谓‘江湖’,不过是一个远离庙堂,又脱离了‘差异格局’宗法势力范围的社会空间”。官府自然是要摈弃的,但它也绝不沦落为“赏善罚恶令”下人人自危的江湖,更不是“东方不败”大一统下的江湖,而是“不服从”的江湖。但这个不服从,既非好汉们“士可杀,不可辱”的“不服从”, 亦非古代贤人不满时政、归隐山林的不服从,而接近于梭罗所说的“公民的不服从”,是对官府与民间强权的双重抗拒。
读这本书在我是一次极为愉悦的体验,在此之前,我已多年没有领略到这样没有一丝陈腐气,语言鲜活而又思想不凡的文字了。《不服从的江湖》收录了王怡许多早已在网络上“流毒无穷”的名篇,像《一个自由主义者的饮食习惯》、《载满鹅的火车》、《在作弊中慢慢成长》、《身体的公共性到思想的公共性》,当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诸如《孙文:二十世纪之乱臣贼子》等并没有被选入,但现有的这些文章已足以让我们领略王怡的才华了。
王怡接近于以塞亚·伯林所定义的狐狸,这从该书内容的涉猎之广便可见一斑,“从金庸和古龙的小说、古典名著、影视作品,到中外历史、社会制度乃至当今时事”,无一不纳入他的笔端,而语调“轻松自如、诙谐幽默,善用民间的活语言”,可谓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尤其在啃多了食洋不化的绕口令式的论文后,读这样的文字是何等的快意。
我尤为欣赏《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一文,它曾给我无比的震撼。王怡虽然写的是他的家乡三台,但如标题所言,这似乎是每个人的故乡所无法逃脱的宿命。他的文字剥去了缠绕在“家乡”二字上的诗意化想象,还原了一个忧伤却真实的乡土世界。家乡曾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是心中的净土,可现在,连它也渐渐沦陷,我们敏感脆弱的心灵应向何处去安家呢?可以说,王怡和我都经历了故乡幻影的坍塌,所不同的是,他虽身在城市,却始终情系乡土,以其悲悯凝视着这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土地和人民。他说:“几年前的一个炎热的傍晚经过城郊河边的稻田,看见乡民在黄昏的水田里挽起裤脚,昂首看着我。我在那一刻有了哭意,有了恨意,并唤起一种真正的主意。我对自己说,我这一生,永远不能离这些挽起裤脚的人群太远。”而我呢,在身上的泥点尚未干掉前,便暗暗地要和那沦陷的家乡决裂了,这是可耻的背叛!其实,我所寄居的城市不是以更快的速度在沦陷吗?
在《郭靖的信仰危机》一文中,王怡借郭靖之口发出了他对“正义”二字的诘问,何谓正义,谁来区分正义与邪恶,谁又有权利对所谓的非正义施以惩戒甚至是杀戮,他说:“当一个凡人拥有对别人的生杀大权时,拥有以善恶和绝对真理的名义去宣判的时候,是最危险的。”听来让人震耳发聩,化用罗兰夫人的那句名言,便是“正义,正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行之”,可见王怡对洪七公式的道德理想主义者是怀有一种本能的警惕的。而他之所以以武侠小说为解读对象来传播自由民主的理念,一方面固然是他本人对武侠的热爱,但我想主要还是他认为通过这种形式能让更多的人接受启蒙思想的熏陶,由此足见他的良苦用心。
窃以为,相对于荷尔德林式的拯救,王怡更向往的是杨过或令狐冲式的逍遥;与其居庙堂之高,他更愿“处江湖之远”。但时代的沉重打破了他逍遥世外的美梦,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于是在他于污浊的思想江湖中纵马扬鞭的豪迈背后,也难免有几分遗憾与苍凉。倘哪天江湖中不再有刑讯逼供的残忍,不再有一统天下的叫嚣,不再有道德杀人的自负,不但王怡,而且你我,都乐得金盆洗手,闲来吹萧弹琴,和上一曲“笑傲江湖”,岂不快哉。
2004-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