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公民凯恩》
我看电影:《公民凯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怡
如果把报业巨子凯恩与《性书大亨》里的拉里·弗莱特相比,定然极其有趣。我喜欢他们身上皆有一股黄药师般的邪气。言论自由与个体权利是这两部片子的一层底色。但凯恩和弗莱特都是无法置评的人物,在电影的史上,也能轻易看出他们之间的师承关系。
25岁的天才威尔斯自导自演了这部被誉为现代电影纪念碑的经典杰作。他以凯恩临死前喃喃自语的一句“玫瑰花蕾”为诱饵,通过对凯恩传奇一生的断代回顾,带来了完全打破传统叙事结构的开放性局面。这在今日已是电影导演俗套的小菜。在丰富性上,我并不关心叙事的锦瑟无端,而看重凯恩这个人物的无限的可能性。
凯恩是弗莱特的前辈,但没有弗莱特那么邪。在刚刚接手《问讯报》时,充满进取精神的凯恩在《我的原则》中夫子自道:“我将成为一个为人们的公民权和人权不倦斗争的战士”。某一方面,凯恩像鲁迅一般投掷标枪和匕首,利用他的报业帝国向资本家宣战。尽管他自己也是资本家。但他所从事的事业恰好是一种必须把自己摆在社会弱势者一边,才能赚到大钱的生意。这也许正是亚当斯密面对市场经济时的信心所在。因为凯恩其实也是一个帝王,一个市场经济中的帝王。他为情人修建的桑那都庄园比大多数真正的宫殿更加恢宏奢华。他拥有的财富俨然是一个国中之国。然而这是一个令我们比较放心的帝王,因为他的财产与权势,和公共权力无关(凯恩和总统的侄女结婚,并竞选州长,却因桃色新闻而失败),也与我们自己的财产无关。即便他富可敌国,但我们却活在他的帝国之外。
更何况这个帝王之所以成为帝王,不是因为他成功的统治了大多数人,而是因为他成功的讨好了大多数人。
如果世上非要有帝王不可,我宁愿剩下来的是凯恩这样的帝王。虽然资本家站在正式的政治制度之外,但如果有一大批人像凯恩这样利用私人财富建立起一个个没有疆域的国中之国,好不好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地方自治和联邦制呢?
一个公民可以成为帝王,一个人成为帝王仍然还是一个公民。那么陈胜吴广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似乎可以随时看见不必拔刀相向的前途。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现实路径。
电影中揭示的路径,蕴含在片末的最后一个镜头,桑那都庄园的告示牌上写着几个大字:“私人产业,禁止入内。”我把这个告示看作个人权利与公共权力之间的一种象征。
这部电影中的象征比比皆有。如同解说员对凯恩盖棺定论的旁白, “没有人比他更加受人憎恨,没有人比他更加受人欢迎,也没有人比他更加令人生畏并招惹物议”。因为凯恩的报纸为工人说话,所以其他的资本家咒骂凯恩是共产党。而另一方面,凯恩又像日丹诺夫一样沉醉于权势当中独断专行,所以骂他是法西斯的也大有人在。其他的如同爱国主义者、民主主义者、唯心主义者、叛徒等等头衔更是俯首皆是。这一切似乎不单单是凯恩的写照,在今日也令我们想起凯恩先生的祖国,那个伟大如同熔炉般也带着几丝邪气的美利坚。威尔斯一开始就想把这部电影拍成不动声色的启示录,他最初为这部电影设想的题目就是《American》。
你可以把这两个题目看作同义词,美国,就等于公民凯恩。
因为有了凯恩开创的根基,以后的弗莱特就可以站在巨人的肩头,不再为公民权呐喊。而是在法庭上得寸进尺的说:“既然上帝创造了阴道,你们为什么不准我去拍它?你们想反对上帝吗?”
200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