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跟我飞
蝴蝶跟我飞
王怡
这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介于恋爱与信仰之间。有种由来已久的说法,因为“蝴蝶的翅膀”微微一次颤动,宇宙历史都可能因而呈现出另外一种面貌。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许就有一场迫不及待的火山。那么今天当我行进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广场,两只蝴蝶围着我上下起舞,和我一道裹足向前,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的时光。你说这又意味着什么?什么样的春光乍泄的消息,落在了我凡俗的肉身之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蝴蝶?你能解说这半分钟的因缘吗,这种甚至让我让人群之中显得略略尴尬的因缘。我像是头顶着一道光环,令人侧目。在半分钟的时光中,有两三个旁观者对着我指指点点,他们说,你看,两只蝴蝶围着那个人飞呢。
那个人的步伐加快,似乎想要摆脱蝴蝶的依附,就像春日里腼腆的陌上少年,想要摆脱少女胆大的目光。但又似乎并不想真的摆脱。一种在瞬间脱离了凡俗生活的际遇,让我在人群里显赫无比,但又让我感到极度的脱离群众,感到自己的清高和孤芳自赏。一个微微开始发胖的男子,衣着不整、目光深沉,行走在《哈里伯特与魔法师》的巨型广告下。却有两只蝴蝶在头顶游若惊鸿的盘旋着。如果你在任何一部电影里看到类似的画面,你会讥笑那个自以为浪漫的导演。但在今天的城市中心广场,你会不会因而讥笑那伟大的造物呢。
自然。自然。自然本身具有一切艺术鉴赏前的免疫力。李安拍摄《理智与情感》时,男女主角挽手走在湖边,恰巧一对天鹅在此刻游进了背后的湖面,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呼这天衣无缝的完美画面,但李安就是李安,他跑出来大叫:“快把那什么东西赶走!”
另一个大师基耶夫洛夫斯基,他在三部曲之《白》中,让他的主人公仰天看见一群纯洁的白鸽,然后,他让白鸽的粪便直直落在主人公的肩头。
正因为有这些艺术的铺垫,我一开始发现那两只蝴蝶围着我飞舞,我的脸就忍不住红了。就像我的妻子昨天在卡拉OK唱周惠的歌曲《约定》,唱到一半她就停下来。她说:我不能再唱了,我已经到了唱这种歌会脸红,会害怕被熟人认出来的年龄了。
所以你不要以为蝴蝶跟我飞,这是一件值得书写的春日里最浪漫的事。幸好当时并没有熟人看见,否则我的尴尬会多上十倍不止。这就是自然和艺术的最大区分。也是大师们和主的区分。大师会有很多,主却只要一个。而来自主的消息,绝没有浪漫与否的方式。
一百年前,蔡元培提出,要以美育来替代宗教。然而对一个具有良好美育修养的人比如我,艺术,反而构成了理解这件事的一种障碍。
艺术。艺术。艺术只是蹩脚的替代
所以在今年开春的日子,蝴蝶跟着我飞。你也许仅仅把这件事当作一种小资,但我慢慢的,开始将此看作一种恩宠。
但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蝴蝶?为什么是因缘对我的垂青。在一个形而上的价值被彻底解构的年代,你难道说这就是皈依的消息,你难道说你就是上帝的选民?
小心蝴蝶的排泄物落在肩头。
2002-02-26,应孤云之约